老板麻利撑开一个打包用的小塑料口袋,用夹子从蒸屉里夹出四个包子装起来,伸手递给胡礼。
胡礼把仅有的五毛钱折起来握在手心,只露出一个角,用左手递给老板,右手同时伸出去接包子。
老板并没注意,伸手接过钱才看了一眼,“诶,钱不够!”
说时迟那时快,胡礼在钱被接过的瞬间,跳起来一把抓起老板递出的包子,转头疯了一样就开始跑。
老板愣了一下,从摊位里追出来,高喊了两声,“站住!钱不够!”
胡礼完全不管,把包子死死抱在怀里,飞快穿过人群,挑着小路巷子就一头钻了进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
胡礼在一个巷子里垃圾箱旁的死角停了下来,靠着垃圾桶挡住自己的身体,听着几乎跳出胸膛的心跳砰砰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休息了好一会儿,确认包子铺老板没有追上来,胡礼这才顺着小路又绕了一大圈偷偷摸摸回到了那个工地楼上。
回到楼顶上的胡礼,顾不上别的,掏出包子就往嘴里塞。
吃的太急,包子里的汤水崩开,呛得胡礼一直咳。
趴在那个洼地边上,咕嘟嘟喝了两大口混着泥沙的雨水顺了顺气,胡礼一口气吃了三个包子。
剩下一个,胡礼不敢吃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用这种办法去骗到包子吃。
吃完了,就没了。
吃了三个包子,喝了一肚子凉水,已经可以饱了。
或许因为又惊又怕,也可能因为撑着发烧逃跑这一段路耗尽了体力,胡礼抱着装着最后一个包子的塑料袋靠着墙边就这么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天黑透了,工地上没有灯,只有隔壁居民楼住户家里漏出来的灯光,微微照亮着这片废墟。
醒来,一方面是因为发烧似乎变严重,很口渴。
一方面,是因为身上痒。
胡礼低头看,才发现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爬满了蚂蚁。
那些蚂蚁从他腿,爬到手臂,爬到装着包子的那个塑料袋里。
胡礼大哭着,一边伸手拍落身上的蚂蚁,一边抓起那个装着包子的塑料口袋往地上砸,看着包子被砸破,里面的肉馅儿和蚂蚁的尸体挤成一堆。
胡礼扑上去,一边哭,一边扯开塑料口袋,伸手抓起混着蚂蚁的包子残渣就往嘴里塞。
他一边塞着已经冰冷变硬,甚至肉馅儿油汁凝结变得有些腥臭的包子,一边哭着,“这是我的包子……”
“这是我的,你们不要抢……”
“这是我最后的包子了……我没有了……”
可能是冷包子的刺激,也可能是发烧,又或许是没被拍死的蚂蚁在嘴里爬行带来的恶心,胡礼没忍住哇地一口吐了一地。
吐这一口,也终于彻底耗尽了他的体力。
胡礼啜泣着,浑身沾着污物,只能尽量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蜷在墙角地板上。
头顶上漆黑的天空,隐约有几个星点在微微闪烁。
夜深了,隔壁居民楼的灯光在这时候暗了下去。
胡礼眼角淌着泪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喃喃自语。
“我要死了么?……”
“让我死吧……”
“我好难过……”
“妈……”
“我好想你……”
画面定格,胡礼意识从这缩成小小一团的孩子身上弹出来。
星核声音没有感情地从虚空传来,“要选择这一刻么?你还记得当时你想要什么吗?选择这一刻,你可以从这里改变一切。”
胡礼看着年幼的自己,最终摇摇头,“下一个。”
星核没再说话,倒计时突兀出现。
5、4、3、2……
眼前是外婆家里昏暗的小屋。
一个只有5瓦的灯泡摇摇晃晃照耀着这几平米的堂屋。
房子小,但人却很多。
各种亲戚齐聚一堂。
他们带着愤怒、嘲讽、讥笑、看热闹等等多种情绪,看着跪在中间的胡礼。
不到十岁的胡礼浑身青一块紫一块,双目无神盯着面前泥巴地面那踩硬的土疙瘩发着楞,耳朵里是亲戚们的审问。
“娃儿,你老实说,钱是不是你偷的?”
“那么小就偷钱,长大了都是劳改犯。”
“你不要怕,你就老实承认了,你妈也就不得打你了嘛。”
“我给你说,你如果还死不承认,那就喊你妈把你打死丢在后头坟山去喂狗!”
“早就说这批娃娃跟他老汉儿一样,不是个好东西!”
啪,一个耳光响亮地落在胡礼脸上。
胡礼脸上火辣辣地疼,一个清晰的巴掌印肉眼可见浮现在脸颊上。
胡礼茫然抬起头,用失焦的双眼木然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穿着一件洗到发白的外套,头发胡乱披在肩上,外面套着做饭用的围裙,围裙上遍布的油污和胡礼的命运一样肮脏和不堪。
她恶狠狠像看生死仇人一样瞪着胡礼,浑身微微颤抖着。
看见胡礼望着自己,她又一耳光扇过来,把胡礼打得跪不稳歪着趴在一边。
她怒吼着,“给老子说,是不是你偷的钱!老子咋生了你这样个杂种!说!!”
最后一个字,她几乎声嘶力竭吼出来的。
胡礼没有哭,只是摸了摸脸上。
很烫,很痛,很麻,很难受。
胡礼看着眼前的女人,还是摇了摇头,“我没偷钱。”
旁边一个小伙子站了起来,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时候,一脚踩在胡礼头上,“小杂种,你还不承认是不是?!”
胡礼挣扎着,用手抠着那鞋底,终于没忍住哭嚎着喊,“我没偷钱,我没偷……”
门打开了。
几个小娃站在门口。
他们手里拿着糖,拿着玩具。
看到满满一屋子的大人,他们愣在了门口。
一个审判官和颜悦色看着门口的娃娃,笑嘻嘻问其中一个,“疯够了晓得回来了嗦?哪个办的招待请你们吃的啊?”
最小的那个娃娃,是胡礼七舅的儿子,年纪最小。
他看着被踩着头的胡礼,听到那句问话,哇地就哭了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抽噎着喊,“是他们喊我去拿八叔的钱,不是我自己拿的,不要打我,哇……”
全部人陷入了死一样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