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镖确认她依旧“安分”,没有异动,这才收回目光,无声地退了出去,重新锁上了厚重的门。门锁落下的咔哒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浓稠的黑暗和绝望再次包裹上来,比之前更沉、更重,带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母亲走了。
连最后一面,最后送她一程的机会,都被顾霆琛无情剥夺。
她像个被彻底遗弃的囚徒,被钉死在这座冰冷的坟墓里。
妈……对不起……女儿不孝……
巨大的悲伤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蜷缩得更紧,身体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干涸的血污,带来一阵刺痛。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活着……
这个念头带着冰冷的诱惑,如同深渊的低语。
就这样……随妈去吧……太累了……撑不住了……
就在这灭顶的绝望几乎要吞噬她最后一丝意识时——
一股极其清晰、极其有力的悸动,猛地从她死死护着的小腹深处传来!
咚!
像一颗小小的心脏,在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里,第一次如此明确、如此顽强地敲响了生命的鼓点!
那力量感如此鲜明,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新生的倔强!
苏念安浑身剧震!所有的呜咽和颤抖戛然而止!
她猛地屏住呼吸!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
宝宝?!
她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目光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震颤,看向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那里……刚刚……是什么?
是……她的孩子?!
那个在她万念俱灰、只想随母亲一同沉沦时,被遗忘在冰冷角落里的……小生命?!
腹中的小生命仿佛感受到了母亲濒临崩溃的情绪,再一次,更清晰地传递出信号!
咚!
又是一下!
短促,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存在感!
像黑暗中骤然擦亮的一点火星,灼烫了她冻结的意识!
这微弱的悸动,穿透了厚重的悲伤和绝望的冰层,狠狠地撞在她那颗濒死的心脏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震惊、本能母爱和更深沉悲怆的洪流,猛地冲上她的头顶!
“呃……”一声短促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抽气声,从她干裂的唇瓣间逸出。
她像是被烫到一般,更加用力地、近乎痉挛地捂住了小腹!
那不是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生命!
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正在顽强生长的小生命!
妈……
母亲临终前那断断续续、气若游丝的声音,仿佛跨越了生死,无比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
“念念……别哭……”
“好好……活下去……”
“要……好好的……”
母亲用尽最后的力气,不是在怨恨她这个无能的女儿,而是在嘱咐她……活下去!要好好的活下去!
活下去……
沈翊那沉稳有力、如同黑暗中灯塔般的话语,也穿透回忆的迷雾:
“请告诉苏小姐,令堂走得很安详。”
“她最后的牵挂,就是您能平安。”
“请您务必……为了她……也要坚强地活下去!”
沈翊的声音里,带着医者的仁厚和朋友的关切。
平安……坚强地活下去……
还有唐笑笑那急切而充满力量的叮嘱:
“念念!沈医生拼尽全力救了伯母!他冒了那么大风险替你送伯母最后一程!他做这一切,不是要看你彻底垮掉!他是要你活下去啊!伯母在天上看着你呢!她最想看到的,就是你好好的!就是她的外孙平平安安地来到这个世上啊!”
外孙……
她的外孙……
妈……您最后的牵挂……
沈医生……唐笑笑……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嘱托,所有的期望,都在这一刻,与腹中那清晰的生命律动交织、共鸣!
一股强烈的酸楚混合着巨大的暖意,瞬间冲垮了苏念安心中那道名为“放弃”的堤坝!
她猛地捂住了嘴,却无法阻止汹涌的泪水奔流而下!
这一次的泪水,不再是纯粹的绝望和悲伤。
里面混杂了太多太多:对母亲离去的无尽哀恸,对无法尽孝的刻骨愧疚,对沈翊和唐笑笑雪中送炭的无限感激,还有……对这个顽强小生命的震动、怜惜和……一丝被强行唤醒的、微弱却无比坚定的……求生欲!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捂着嘴的手。
那双原本空洞死寂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惊心动魄的情绪风暴!悲伤、感激、愧疚、茫然……最终,所有激烈的情绪如同退潮般缓缓沉淀,在那片荒芜的心田上,凝结成一颗坚硬、冰冷,却又带着微弱火种的种子!
活下去!
这个念头,如同破晓的第一缕光,带着血与泪的温度,刺破了厚重的绝望阴霾!
为了孩子!
这是母亲生命的延续!是她在这冰冷世界上,唯一的血脉!是她和母亲之间……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联系!
必须活下去!
必须逃出去!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燃遍了她整个意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坚定、更不容置疑!
顾霆琛的冷酷,林薇薇的恶毒,这座别墅的囚笼……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目标:保护腹中的孩子!带他(她)离开这座吃人的地狱!活下去!
苏念安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力气,支撑起虚软的身体。后背离开冰冷的地板,靠在同样冰冷的墙角墙壁上。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但她没有倒下。
她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那双曾盛满绝望和空洞的眼眸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名为“母亲”的火焰。
她抬起颤抖的手,不是去擦脸上的泪痕和血污,而是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和坚定,覆盖在刚刚传来生命悸动的地方。
掌心下,隔着薄薄的睡袍和皮肤,仿佛能感受到那微弱的、却无比真实的存在。
她的指尖冰冷,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宝…宝……” 干涩嘶哑的喉咙里,终于艰难地挤出了两个破碎的音节。
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蕴含着千钧的重量。
“别…怕……”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间滚动,带着血腥味的哽咽。
“妈妈……在……”
“妈妈……带你……离开这里……”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尖上剜下来,带着血泪的承诺。
“我们……一起……活下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即是餐盘被放在门口地面的轻微磕碰声。
负责送饭的女佣小慧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不安:
“苏…苏小姐?晚饭……我放在门口了……”
以往,这些食物都会被原封不动地撤走。
但这一次——
苏念安的目光猛地抬起,死死盯向那扇紧闭的门板!眼神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刀锋!
食物!
她需要食物!
为了宝宝!
为了活下去!为了积蓄力量逃出去!
强烈的渴望瞬间压倒了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疲惫!胃袋因为长久的饥饿和孕吐,早已麻木萎缩,此刻却因为这强烈的意念而猛地抽搐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带着恶心感的痉挛!
“呕……” 她下意识地捂住嘴,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一阵剧烈的干呕袭来,却因为胃里空空如也,只吐出一点酸涩的胆汁。
额头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喉咙火辣辣地疼。
但她眼中没有丝毫退缩,只有更深的决绝!
她需要营养!哪怕吃了会吐,哪怕味同嚼蜡,哪怕每一次吞咽都如同酷刑!
她必须吃下去!
为了腹中那个正在拼命汲取养分、努力生长的孩子!
苏念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翻涌的恶心感。她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地挪动身体,朝着门口的方向爬去。
粗糙的地板摩擦着她单薄睡袍下的膝盖和手肘,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虚弱和抗议。
但她咬紧牙关,眼神死死盯着门缝下方透进来的那一线微光。
那线光,不再是绝望的切割,而是生存的希望之光!
一步。
又一步。
每一次挪动都无比艰难,都伴随着身体深处传来的虚弱抗议和胃袋的剧烈抽搐。
但她没有停。
终于,她爬到了门边。
冰冷的门板近在咫尺。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勾到了门下方那个小小的、递送食物用的活动挡板。
咔哒。
挡板被她从里面拉开。
一个简单的白瓷碗,盛着大半碗熬得稀烂的白粥,旁边放着一小碟几乎看不到油星的咸菜,静静地放在那里。
寡淡,简陋,甚至有些冰冷。
然而,在苏念安的眼中,这却是她此刻最需要的东西!是她活下去、为孩子争取时间的燃料!
她伸出颤抖的手,端起了那碗白粥。
粥的温度有些凉了,黏糊糊的质感透过碗壁传递到掌心。
她看着碗里那浑浊的米汤,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恶心的感觉直冲喉咙!
呕……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
“不……” 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强行将那翻涌的恶心感压了下去!
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她低下头,凑近碗边,用另一只同样颤抖的手,拿起搁在碗边的塑料勺。
勺起一小口稀粥。
米粒稀碎,寡淡无味,甚至带着一丝隔夜的馊气。
她盯着勺子,眼神如同在进行一场生死搏斗。
然后,她闭上眼,屏住呼吸,像是吞咽毒药一般,将那口冰冷的稀粥猛地塞进了嘴里!
呕——!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瞬间爆炸!
胃袋剧烈地痉挛、抽搐!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她猛地弯下腰,死死捂住嘴!
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
不能吐!
绝对不能吐!
这是宝宝需要的!是活下去的希望!
她死死地咬着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对抗着那灭顶的生理反应!
一秒。
两秒。
三秒。
时间仿佛凝固。
她像一尊绷紧到极致的弓,在崩溃的边缘苦苦挣扎。
终于,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被她用钢铁般的意志,强行地、一点点地压回了喉咙深处!
她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
缓缓地,她抬起头。
脸色惨白如纸,嘴唇被咬出了深深的血痕,眼神却亮得惊人!
那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名为“母亲”的决绝!
她再次拿起勺子。
动作依旧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舀起第二口粥。
塞进嘴里。
强行吞咽。
重复着这无声的、惨烈的战斗。
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无声的血泪,伴随着身体剧烈的抵抗和意志的绝对碾压。
喉咙像被砂纸磨过,火辣辣地疼。
胃袋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拧绞。
额角的冷汗混着泪水,滑落下来,滴在冰冷的地板上。
但她没有停。
一口。
又一口。
像一个最虔诚的苦行僧,进行着最残酷的修行。
为了腹中那个脆弱而顽强的小生命。
为了母亲临终的嘱托。
为了沈翊和唐笑笑递来的那束微光。
为了……活下去!
为了……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