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山风卷着雨后的湿冷,穿过荒岭,吹动沈砺破烂的衣袍,带走些许体温,却也让他昏沉的头脑更加清醒了几分。
体内那点刚刚恢复的微薄内息,在《煌阳诀》基础心法的催动下艰难运转,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勉强抵御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无处不在的剧痛。每迈出一步,断裂的经脉都传来针扎般的刺痛,脏腑更像是移了位般难受。
但他依旧咬着牙,沿着手中太极扣指引的方向,一步步深入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岭。
身后的山村炊烟早已被重峦叠嶂吞没,四周只剩下嶙峋的怪石、茂密的原始林木以及各种不知名的鸟兽啼鸣。路早已消失,所谓的“道”,不过是野兽踩出的依稀小径,或是雨水冲刷出的沟壑。
太极扣上的光芒很微弱,时明时暗,指引的方向也并非笔直,时常需要迂回绕行,似乎在规避着什么,又或者那“薪火”本身的位置就飘忽不定。
这无疑极大增加了行程的艰难。
日落月升,又一夜过去。
沈砺找到一处勉强避风的山岩缝隙,蜷缩着度过了一个寒冷而警惕的夜晚。依靠着辨识出的几株勉强可用的草药嚼碎服下,以及运转功法汲取天地间稀薄的灵气,伤势恢复的速度慢得令人绝望。
照这个速度,恐怕还没找到所谓的“薪火”,自己就先要油尽灯枯了。
必须想办法尽快恢复一些实力。
他回想起在镇魂塔中,依靠《归墟引》吞噬煞气快速提升的经历。但此地煞气稀薄,且性质与塔内截然不同,更为平和,难以引动。怀中那块黑袍碎布倒是蕴含着精纯却危险的太初阴煞,但上次炼化的惊险历历在目,此刻状态糟糕,贸然尝试无异于自杀。
或许……可以尝试引导那丝古怒阳炎?
这丝得自古怒残影的至阳之火,品质极高,虽难以掌控,但若只是引出一丝,小心催发,或许能加速气血运行,促进伤势愈合?
想到便做。他集中精神,小心翼翼地将意念沉入丹田深处那缕沉寂的白金色火苗。
过程比想象中更加困难。那古怒阳炎桀骜不驯,对他这个临时主人缺乏认可,稍一引动,便爆发出灼热的抗拒之意,烫得他丹田隐隐作痛。
他只能以《煌阳诀》的心法缓缓安抚,如同驯服烈马,耗去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引导出头发丝般细微的一缕阳炎,融入内息之中,缓缓流遍四肢百骸。
效果立竿见影!
所过之处,如同冰河解冻,寒气被驱散,僵硬的经脉得到滋润,刺痛感大减,气血运行明显加快!连伤口都传来麻痒之感,愈合速度提升了许多!
但与之相对的,是精神上的巨大消耗。操控这一丝古怒阳炎,需要高度集中的意志力,对此刻的他来说,负担极重。
短短运行了三个周天,他便感到头晕目眩,不得不将那一丝阳炎重新收回丹田温养。
虽然疲惫,但状态明显好转了不少,至少行动间不再那般痛不欲生。
他略作调息,正准备继续赶路,目光无意间扫过前方泥泞的地面,瞳孔骤然一缩!
就在他身前不远处的泥地里,有一个清晰的印记!
那绝非寻常野兽的足迹!形似某种猛禽的巨爪,却仅有三趾,趾爪尖锐异常,深深嵌入泥中,爪痕边缘的泥土竟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焦黑色,仿佛被某种强大的腐蚀性能量或异火灼烧过!而且,这脚印大得惊人,几乎堪比磨盘!
更让沈砺汗毛倒立的是,他从那焦黑的爪痕深处,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又无比熟悉的——冰冷、死寂、带着吞噬欲望的气息!
与那黑袍碎布,与他右臂曾凝聚出的邪瞳,同源!
虽然极其淡薄,几乎要被风雨和山林的气息掩盖,但沈砺对这股气息实在太敏感了!绝不会错!
有东西……和他前后脚经过了这里!某种携带着与那黑袍存在同源力量的、可怕的存在!
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巧合?
沈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紧绷,灵识最大限度散开,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寸树林、每一块岩石的阴影。
风雨声,鸟兽声,一切如常。
但那巨大的、诡异的爪印,如同死亡的告示牌,冰冷地烙印在那里,无声地诉说着危险。
他缓缓蹲下身,强忍着不适,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焦黑的爪痕。
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感和冰冷的腐蚀感,甚至有一丝极淡的、试图钻入皮肉的邪恶能量残留,被他体内自行运转的异变煞气轻易吞噬化解。
这痕迹留下的时间不会太长,就在这一两日之内!甚至可能就在他昏睡疗伤的那段时间!
对方的速度可能并不快,或者……它也在寻找着什么?
沈砺站起身,脸色无比凝重。他再次拿出那枚太极扣。
扣子上的光芒依旧微弱,指引的方向……恰好与这爪印延伸的方向,存在着相当程度的重合!
这不是巧合!
那所谓的“薪火”传承,恐怕正面临着巨大的威胁!甚至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
去,还是不去?
前路凶险莫测,以他现在的状态,遭遇那留下爪印的存在,胜算渺茫。
但若就此退缩,且不说辜负了那庭主之影最后的寄托,更重要的是,若那“薪火”真是某种对抗黑袍存在及其同源力量的关键,一旦被其夺走或毁掉,后果不堪设想!
沈砺只犹豫了数息,眼中便重新燃起决绝的光芒。
他从不是畏难避险之人。镇魂塔那般绝境都闯过来了,岂能在此时退缩?
他仔细勘察了那爪印的细节,判断其离去的方向,又对比了太极扣的指引,选择了一条既能大致跟随,又能借助地形稍作遮掩的路径,更加小心地向前摸去。
接下来的路途,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将《归墟引》的寂灭意境用于收敛自身所有气息,身形如同鬼魅,在林木山石间潜行。
果然,随着深入,类似的爪印又出现了几次,甚至在一处断崖边,他还看到了几片被撕裂的、沾着暗蓝色污血的羽毛,那羽毛上也散发着同样的邪恶气息,显然此地经历过短暂的打斗。
打斗的另一方,气息中正平和,却带着一种决绝的燃烧意味,与那“微阳火种”有些相似,但更加古老和强大。
是“薪火”的守护者?
沈砺的心沉了下去。看来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对方已经交过手了。
他加快脚步,循着痕迹追踪。
又翻过一道山梁,前方传来隐约的水声,似乎有一条山涧。而打斗的痕迹以及那邪恶的气息,到此也变得更加清晰和浓郁起来。
太极扣的灼热感也达到了顶峰,微微震颤着,指向山涧下方。
沈砺伏低身体,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到山梁边缘,向下望去。
只见下方是一处较为开阔的山涧谷地,一条溪流奔腾而过。而在溪边的一片乱石滩上,景象令人触目惊心!
一具巨大的、形似秃鹫却放大了数倍、通体羽毛漆黑如墨、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怪鸟尸体倒在血泊中,它的头颅被某种巨力砸得稀烂,身上布满了焦黑的灼烧痕迹和利器切割的伤口,死状极惨。那浓郁的邪恶气息,正是从它尸体上散发出来的!
而在怪鸟尸体不远处,一个身影背靠着巨石,跌坐在那里,气息奄奄。
那是一名身着破烂灰色道袍的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枯槁,胸前一道可怕的爪痕几乎将他开膛破肚,伤口处血肉模糊,覆盖着一层冰霜与腐蚀交织的邪恶能量,阻止着伤口愈合。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柄断裂的松木剑,剑身焦黑,另一只手则结着一个未完成的法印。
老者似乎感觉到了沈砺的到来,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望向沈砺藏身的方向,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风声。
他的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疲惫、担忧,以及……一丝看到希望后又迅速黯淡下去的复杂情绪。
在老者身后,乱石堆砌的一个简易石龛中,一点豆大的、微弱却纯净无比的金色火焰,正在顽强地跳动着。
那火焰散发出的气息,与沈砺之前吸收的“微阳火种”同源,却更加精纯,更加古老,仿佛承载着某种沉重的使命。
薪火!
它还在燃烧!
沈砺不再隐藏,身形一掠,落到老者身前。
他看了一眼那怪鸟尸体,又看向老者恐怖的伤势,眉头紧锁。那邪恶的腐蚀能量极其霸道,正在疯狂吞噬老者的生机。
“前辈!”沈砺蹲下身,尝试将一丝古怒阳炎渡入老者体内,想要驱散那些能量。
然而,那丝阳炎刚一进入老者经脉,就引发了剧烈的排斥!老者身体猛地一颤,喷出一口黑血,气息更加萎靡。
“没……没用了……”老者艰难地摇头,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邪毒……已入心脉……老夫……灯枯油尽……”
他浑浊的目光落在沈砺身上,特别是他怀中那枚散发着微光的太极扣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最后的希冀。
“太……太极扣……好……好……” “守……守住……薪火……” “它……它们……在找……” “快……走……”
老者用尽最后力气,将那只结印的手,猛地按在了沈砺握着太极扣的手上!
嗡!
一股精纯、温暖、却带着决绝意味的传承意念,如同洪流般涌入沈砺的识海!并非功法,而是一段关于此地“薪火”的来历、重要性、以及如何暂时收取和守护它的方法!同时涌入的,还有老者最后残存的、未经炼化的纯正修为!
“呃!”沈砺闷哼一声,被这股力量冲击得后退半步,只觉一股暖流散入四肢百骸,竟让他的伤势瞬间恢复了三四成!连黯淡的归墟虚窍都重新焕发出微光!
而那老者,在完成这最后的传承后,手臂无力垂下,眼中最后一点神采彻底消散,头颅歪向一边,气息断绝。
慷慨赴死,薪尽火传。
沈砺怔怔地看着老者安详却带着担忧的遗容,又看向石龛中那朵微弱的火苗,心中五味杂陈。
他对着老者的遗体,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然后,他依照老者传来的方法,双手掐诀,以太极扣为引,小心翼翼地将那朵豆大的金色火苗,引入了太极扣中央的阴阳鱼眼之中。
火苗融入,太极扣光芒一闪,变得温暖起来,仿佛拥有了生命。
然而,就在火苗被收取的瞬间!
“桀——!”
一声尖锐、愤怒、充满邪恶气息的嘶鸣,猛地从山林深处传来,由远及近,速度快得惊人!
显然,还有更多的敌人!并且被激怒了!
沈砺脸色一变,一把抓起老者的断剑和那枚变得温暖的太极扣,看准一个方向,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头也不回地冲入密林之中!
在他身后,巨大的翅膀拍击声和令人心悸的邪恶威压,迅速逼近!
新的追杀,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