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活动中心的铁门刚拉开条缝，陈砚之就被一股炸油条的香味裹住了。他拎着血压计往院里走，水泥地上的露水打湿了鞋尖，凉丝丝的像踩着块冰。“小陈医生来啦？”传达室的王大爷探出头，手里还攥着半截油条，“林医生早到了，在里头摆桌子呢。”
“哎，谢谢王大爷。”陈砚之加快脚步，刚拐过墙角就看见林薇——她穿着件浅蓝色卫衣，袖子卷到胳膊肘，正踮脚往长条桌上铺塑料布，晨光落在她的发梢，像撒了把碎金。“我来吧。”他赶紧上前接过塑料布，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腕，两人都像被烫了似的缩了手。
“你咋才来？”林薇的脸颊有点红，往旁边挪了挪，“张奶奶都来两趟了，说要找你量血压，她总说‘小陈医生的听诊器一放，我这心就不慌了’。”
“路上给张奶奶买了两斤软糕，”陈砚之把手里的油纸包往桌上一放，“她牙口不好，这家的软糕蒸得透，不粘牙。”他低头调试血压计，袖带被捋得平平整整，“你昨天夜班没睡好吧？眼下有点青。”
“没事，”林薇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点泪花，“后半夜没病人，趴在桌上眯了会儿。”她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血压计，“这玩意儿准不准？上次给李大爷量，高压飙到180，吓得他差点晕过去，结果去医院查根本没事。”
“我调过了，”陈砚之拍了拍机器，“昨天在科室校准了三遍，保准差不了。”他拿起听诊器往她胳膊上一放，“试试？”
“别闹！”林薇笑着躲开，听诊器的金属头蹭到她的胳膊，凉得她一哆嗦，“等会儿人来了该说我们上班摸鱼了。”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拐杖拄地的“笃笃”声，张奶奶拎着个竹篮走进来，蓝布帕子裹着的篮子里，隐约露出几个红彤彤的苹果。“小陈医生！小林医生！”她的嗓门亮得像喇叭，“我给你们带了自家种的苹果，甜得很！”
“张奶奶您客气啥。”陈砚之赶紧扶她坐下，把软糕往她手里塞，“刚买的软糕，您尝尝。”
张奶奶咬了口软糕，眼睛眯成条缝：“哎，这糕好！比上次在超市买的强，不噎人。”她突然抓住陈砚之的手，往血压计上按，“快给我量量，昨天跟老姐妹们跳广场舞，跳得有点头晕，怕是血压又高了。”
陈砚之给她挽起袖子，袖带缠得松紧刚好，听诊器的金属头在掌心焐了半天，才轻轻按在她的肘弯。“放松点，别紧张。”他捏着气球打气，汞柱缓缓往上爬，“最近睡得咋样？”
“好得很！”张奶奶的声音洪亮，“自打喝了你爷泡的药酒，我这腿也不疼了，晚上沾枕头就睡。”她偷偷往林薇那边瞟，压低声音，“小林医生，你跟小陈医生……啥时候喝喜酒啊？我这老婆子还等着吃你们的喜糖呢。”
林薇正在给苹果套网套，闻言手一抖，网套“啪”地掉在地上。“张奶奶您别瞎说……”她的脸腾地红了，捡网套的手都在抖。
陈砚之的心跳也漏了半拍，血压计的汞柱“咚”地跳了一下，他赶紧咳嗽两声：“张奶奶，您的血压130\/80，挺好的，别瞎操心。”
“我才没瞎操心，”张奶奶用拐杖敲了敲地，“上次看见你俩在后山摘野菜，手牵着手，当我老眼昏花呢？”
林薇的脸更红了，转身往水龙头跑：“我去洗苹果！”水流“哗哗”地响，却盖不住她越来越快的心跳——上次在后山，她被石头绊了下，陈砚之伸手扶她，明明就碰了一下，这老太太的眼睛咋这么尖？
陈砚之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给张奶奶解下袖带：“您别逗她了，小姑娘脸皮薄。”
“我这是替你们着急，”张奶奶往他手里塞了个苹果，“小林医生多好的姑娘，又能干又贴心，你可得抓紧了，别让别人抢了去。”
正说着，林薇端着洗好的苹果回来，红通通的苹果在她手里晃悠，像攥着颗小太阳。“张奶奶吃苹果。”她把最大的一个递过去，眼睛却不敢看陈砚之，生怕撞上他的目光。
人渐渐多起来，长条桌前排起了队。陈砚之负责量血压，林薇在旁边登记，偶尔有人问起病情，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解答，配合得默契极了。有个刚会走路的小孩抱着林薇的腿不放，奶声奶气地喊“阿姨抱”，她弯腰把孩子抱起来，小孩的口水蹭了她一肩膀，她也不嫌弃，还笑着给孩子剥了瓣橘子。
陈砚之看着她哄孩子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阳光越升越高，晒得人暖洋洋的，血压计的汞柱升升降降，像在数着他的心跳。
中午在社区食堂吃饭，林薇把碗里的鸡蛋往他碗里拨：“你多吃点，上午量了三十多个人的血压，肯定累了。”
“你也吃。”陈砚之又把鸡蛋推回去，“你抱着那胖小子站了半小时，胳膊都该酸了。”他往她碗里夹了块排骨，“这排骨炖得烂，你爱吃的。”
邻桌的张奶奶看见这场景，捅了捅旁边的李大爷：“你看我说啥来着，俩孩子准成。”
林薇的耳朵尖红了，扒拉着米饭不敢抬头，嘴角却偷偷翘着。陈砚之假装没听见，心里却甜得像喝了蜜，连带着食堂的糙米饭都觉得香了。
下午人少了些，林薇靠在椅背上晒太阳，眼睛闭着，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影子。“陈砚之，”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张奶奶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没往心里去。”陈砚之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他看着她的侧脸，阳光把她的皮肤照得透亮，“其实……张奶奶说得也不全错。”
林薇猛地睁开眼，像只受惊的小鹿。风从敞开的门吹进来，掀起她额前的碎发，也吹乱了两人的呼吸。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血压计的袖带静静躺在桌上，仿佛也在等一个答案。
“我……”陈砚之刚想说点什么，院门外突然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两人对视一眼，赶紧站起来往外跑——有个大爷突然晕倒了。
手忙脚乱地抢救，直到救护车把大爷拉走，两人才松了口气。林薇瘫坐在椅子上，手还在抖，陈砚之赶紧给她递了瓶水，“没事了，大爷送医院了，不会有事的。”
“吓死我了，”林薇喝了口水，声音还有点颤，“刚才他的脉搏弱得几乎摸不到……”
“有我呢。”陈砚之的声音很稳，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鸟，“以后不管出啥事，我都在。”
林薇的身体僵了僵，慢慢转过身，眼睛里像落了星星。“真的？”
“真的。”陈砚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管是量血压，还是……别的啥，我都在。”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交叠在一起，像幅没画完的画。血压计的汞柱不知何时归了零，仿佛在说，有些心跳，早就超出了刻度。林薇突然笑了，像朵悄悄绽开的花，“那……下次我再害怕，就抓你的手了？”
“随时。”陈砚之的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心里的那块糖，终于化了，甜得漫到了嗓子眼。
收摊时，张奶奶特意过来，往林薇手里塞了个红布包：“这是我给未来孙媳妇准备的银镯子，先放你这儿，等喝喜酒时再给我戴上。”
林薇的脸通红，却没再推辞，只是把红布包紧紧攥在手里，像攥着个滚烫的秘密。陈砚之看着她的样子，突然觉得，今天的阳光格外暖，连空气里的炸油条香，都带着点甜。
回去的路上，林薇的自行车筐里，苹果和软糕并排躺着，红布包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最上面。风把她的笑声送过来，像串叮叮当当的风铃，陈砚之跟在她身后，觉得这路怎么也走不完，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