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遥的手指还攥着那片熄灭的星屑，耳边是仓仔断断续续的电流声。
“在。”
她听见了，但没动。膝盖压在碎裂的平台上，血从手背的裂痕里一滴滴往下掉，砸在罗盘残片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她问：“林夕还活着吗？”
这句话像把她自己从麻木中拽了出来。不是为了答案，是为了行动。她知道不能停，一停下来，脑子就会被疲惫和混乱吞掉。
她把眼镜往上推，卡在发带上。脸上汗和血混在一起，她抬手抹了一把，动作粗暴，像是在擦黑板。
深呼吸，三次。
然后她弯腰，捡起地上断裂的罗盘。三块碎片，她全抓在手里，贴到胸口的吊坠旁。
金属碰金属，烫得她缩了一下手指。
下一秒，罗盘指针猛地一震，稳住了，直直指向绿洲方向。
她咬牙，迈出第一步。
脚踩进前方那层扭曲的光幕时，身体像被水泡过一样晃了一下。视野模糊了一瞬，再清晰时，她已经站在一片陌生的林子里。
空气不对劲。不是冷，也不是热，而是像被人用pS调过色，绿得不正常。树干歪歪扭扭，枝条像手指一样伸向天空。半透明的碎片在空中飘，有的像旧照片，有的像撕碎的日记页。
“警告——”仓仔的声音刚响起来，就变成了一串杂音。
“——检测到高密度精神污染……系统……干扰……”
声音断了。
程知遥立刻抬手摸背包，意念一动，嘴里蹦出一句：“这破地方连空气都在撒谎！”
淡蓝色的能量膜瞬间包住她全身。
几乎同时，几根看不见的东西“啪”地打在护盾上，像鞭子抽过水面。
她低头看地面，发现草叶间有银丝一样的东西在蠕动，正悄悄往她脚边爬。
她往后跳一步，靠树站定。
就在这时，她看见前面那棵最大的树后，站着一个人。
银白色长发，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那些银丝从她的头发里延伸出去，密密麻麻扎进树干，像接了无数根数据线。
程知遥喉咙发紧。
她喊了一声：“林夕？是你吗？如果是你，说出我们在雪原说过的暗语！”
那人缓缓转过身。
脸是林夕的，但眼神不太对。左眼瞳孔是竖的，淡绿色，突然闪了一下红光。
她开口，声音很轻：“寒霜不落无信之地。”
程知遥松了半口气，但没放下戒备。她记得这句暗语是她们在风雪哨站躲异形时定的，只有两个人知道。
“你还记得我？”她问。
林夕点头，又摇头：“我记得你，但我记不清昨天的事了。”
她说完，抬手一收，那些银丝从树干里抽出来，缠回发间。整片树林像是松了一口气，微微颤了一下。
“这里不能久留。”林夕说，“幻象会篡改记忆。你看到的每一棵树，每一片叶子，都可能是假的。”
程知遥刚想说话，眼角忽然扫到右边。
一栋老房子出现在那里。红砖墙，铁皮屋顶，门口站着一个穿围裙的女人，正朝她招手。
她的心跳停了一拍。
那是她小时候住的筒子楼。那个女人，是她妈。
“遥遥，进来吃饭了。”女人笑着说。
程知遥脚不由自主往前迈了一步。
“警告！”仓仔的全息投影突然弹出来，挡在她面前，“非当前时空记忆投射！建议立即执行认知剥离协议！”
她猛地刹住。
“我靠！”她低骂一声，反手掐自己虎口，疼得眉毛一跳。
“老子现在最烦的就是回忆杀！”她吼完这句，顺手从仓库里掏出清凉油，往太阳穴狠狠抹了一道。
凉意刺进来，脑子清醒了。
她回头看林夕：“别搞这些虚的，咱们走正事。”
林夕没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前方地面。
一道裂缝无声裂开，露出向下的石阶。台阶很窄，两侧墙壁湿漉漉的，隐约能看到镜面一样的反光。
“下去？”程知遥问。
“唯一的路。”林夕说，“任务坐标在下面。”
程知遥盯着那阶梯，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她知道，不能退。任务更新了，目标明确：找记忆承载者。而眼前这个林夕，至少现在，还能对话，能回应暗语。
她迈步上前，走到裂缝边缘。
林夕跟在她后面，银发轻轻晃动。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台阶。身后，光幕闭合，外面的绿洲彻底消失。
空气变得更闷。墙壁上的反光越来越明显，像是贴了碎镜子。程知遥走过时，瞥见自己的影子被拉长、扭曲，又突然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
她立刻移开视线。
“这些镜子有问题。”她说。
“不是镜子。”林夕走在后面，声音有点飘，“是记忆的碎片。谁看过，谁就被留下一部分。”
“那你呢？”程知遥回头，“你看了多少？”
林夕没回答。她只是抬起手，轻轻按了下左眼。
那一瞬间，程知遥看见她瞳孔深处闪过一串数字，像是倒计时。
她心里一沉。
但这不是追问的时候。台阶还在往下，尽头是一扇石门，门上刻着和她手背一样的星图纹路。
“到了。”林夕说。
程知遥伸手去推门，却发现门纹丝不动。
她低头看手背，星图开始发烫。
“要我解锁？”
她刚说完，石门中央裂开一道缝，缓缓打开。
里面没有灯，但墙壁全是那种碎镜面，反射出无数个她和林夕的影子。影子动作不一致，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举着手，像是要攻击。
程知遥刚踏进去一步，脚下地板突然震动。
一块镜面从墙上脱落，砸在地上，碎成更多片。每一片里，都映出不同的场景：她小时候抱着吊坠哭，她在星舰里烧毁日志，她跪在平台上按下确认键……
“别看！”林夕突然抓住她手腕，“镜子里的东西会吃人。”
程知遥甩开手：“我知道！”
她强迫自己盯着前方，往前走。但那些画面还是往脑子里钻。
她听见仓仔的声音又断断续续响起来：“宿主……情绪波动超标……建议……吐槽……”
她张嘴就想骂，可就在这时，她看见最深处的一面大镜子里，映出的不是她。
是一个小孩。
穿着白裙子，站在雪地里，背对着她。
那孩子慢慢转身，脸是林夕的，但只有七八岁。
“姐姐，”小女孩开口，“你答应过带我回家的。”
程知遥脚步顿住。
这不是真的。林夕没说过这话。她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废土哨站，那时候林夕已经二十岁了。
“放屁！”她脱口而出，“谁家回忆这么狗血！”
一句话说完，仓库自动激活，一股暖流从背包涌上来，冲散了那股压抑感。
她喘了口气，看向林夕：“你到底撑多久了？”
林夕站在原地，没说话。她的银发无风自动，一根根竖起来，像刀刃一样指着四周的镜子。
“快了。”她说，“只要再送你进去，我就……可以休息了。”
“送我进去？去哪？”
林夕抬手指向最里面那面完整的镜子。镜面漆黑，像一口井。
“穿过它，你就到任务坐标了。”
程知遥盯着那镜子，心跳加快。
她不信。太顺利了。一个虚弱的林夕，一段虚假的回忆，一扇通往未知的黑镜。
她转身就要走。
可就在她抬脚的瞬间，林夕突然扑上来，一把抱住她。
“对不起。”林夕在她耳边说。
下一秒，背后传来撕裂声。
整面黑镜炸开，一股吸力把她往里拽。
她拼命挣扎，手肘撞到林夕肋骨，听到一声闷哼。
可那股力道太强。她整个人被拖向镜面，皮肤接触的瞬间，像被玻璃割开。
最后一秒，她回头看。
林夕站在原地，左手垂下，掌心滴着血。右眼完全变黑，左眼的竖瞳缩成一条线。
她的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程知遥只读出了两个字：
“快跑。”
镜面合拢。
她摔进一片黑暗。
落地时，手撑在地面上，摸到一层黏腻的东西。她抬头，四周全是巨大的镜子，每一块都映出她不同版本的脸。
有一块镜子里，她的嘴角正在流血。
另一块里，她的眼睛变成了竖瞳。
她想站起来，却发现右手动不了。
低头一看，手腕被一根银丝缠住，另一端消失在镜子里。
她用力扯，丝线越收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