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遗书与倒计时
电流肆虐后的灼热空气像凝固的岩浆，每一次呼吸都灼烧着气管。应急灯惨白的光在浓烟中艰难切割出昏黄的光柱，照亮门口那堆扭曲、粘连、仍在暗自发红的金属残骸。焦糊的恶臭和皮肉烧灼的气味浓得化不开，粘在舌根，令人作呕的死寂中，只有金属冷却时发出的、细密而惊悚的“噼啪”声。
林薇靠着冰冷刺骨的控制台基座滑坐在地。左手小臂上那道自己划开的伤口，血已凝固成深褐色，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皮肤上。应急灯的光斜斜打下来，那滴干涸在密码面板探头上的血痕，在她空洞的瞳孔里无限放大，扭曲成两个字——母本。
“零号…母本…”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般的腥气，“我是什么…爸…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巨大的空洞感吞噬了她，工程师引以为傲的逻辑堡垒在“血脉覆盖”的真相面前碎成了齑粉。她不是人？是…样本？培养皿？父亲临终前那复杂的眼神，尸体上指向她的二进制军牌，老吴那模仿她声音的冰冷呓语…碎片拼凑出令人窒息的恐怖图景。
陆辰背靠着依旧滚烫、散发着惊人热量的金属门，剧烈地喘息。门板传来的高温透过破烂的衣衫灼烤着皮肤。门外是死寂，但死寂比枪声更可怕。麦卡伦的人绝不会放弃。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整个空间，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扫描仪，过滤着每一寸可利用的细节。
“林工…陆哥…”胖子孙大富瘫在墙角，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深的恐惧，肥硕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刚…刚才那电…门外…是不是…都糊了？”他不敢看门口那堆还在冒烟的金属疙瘩。
眼镜则跪趴在彻底报废、冒着缕缕青烟的配电柜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烧熔的线路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焦黑的边缘，嘴里神经质地念叨：“过载…峰值绝对超了…电容组…核心可能没全毁…储能单元…如果还有残余…” 技术宅的执念在生死关头依旧顽固。
“找！”陆辰的声音斩断了弥漫的绝望，冰冷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找所有能用的！武器！工具！还有…”他的目光猛地钉在控制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被爆炸震开一条缝的金属储物柜上，“那里面！”
胖子被这声音一激，求生本能压倒了恐惧，连滚爬爬扑向储物柜。柜门锈蚀严重，被他用蛮力“哐当”一声扯开！灰尘和一股更浓的机油味扑面而来。里面散乱地堆着几卷发黄的电工胶布、几把锈蚀的钳子扳手、几盒早已受潮结块的焊锡丝…还有，压在柜子最底层的一个鼓鼓囊囊、落满灰尘的帆布工具包！
胖子一把拽出工具包，沉甸甸的。拉开拉链——
“吃的！”胖子惊喜得破了音！包里赫然是几大块用厚油纸紧紧包裹、硬得像砖头的东西！虽然油纸边缘有些霉点，但撕开一角，里面是深褐色、布满白色脂肪粒的…压缩肉干！旁边还有几个同样硬邦邦的军用压缩饼干铁罐！
“老…老狗头！是红烧肉！他…他真留了！”胖子激动得语无伦次，抓起一块肉干，也不管霉点，狠狠咬了一口，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含糊不清地嘟囔，“硬…硬得硌牙…但…真是肉味！”
这荒诞的一幕像强心针，暂时驱散了洞内凝重的死寂。陆辰快步上前，抓起一块肉干和铁罐饼干塞给眼镜：“快吃！补充体力！” 他自己也撕下一大块，用牙齿艰难地撕扯着坚韧如皮革的肉纤维，咸腥的油脂味混合着淡淡的霉味在口腔弥漫，却是此刻最珍贵的能量来源。
林薇也被塞了一块。她机械地咀嚼着，味同嚼蜡。肉干粗糙的纤维摩擦着喉咙，远不如记忆中父亲做的红烧肉软糯鲜香。胃里有了点东西，冰冷的身体似乎找回一丝热气，但心头的冰窟窿却更深了。她木然地看向那个被胖子丢在地上的帆布工具包，包的内袋似乎鼓起了一块。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没受伤的右手，探进内袋。指尖触到一个冰冷、坚硬、长方形的东西。不是工具。
她慢慢掏了出来。
那是一个深蓝色的硬塑料文件夹。边缘磨损严重，四个角用透明胶带反复粘贴加固过。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只有一道深深的、仿佛被什么利器划过的凹痕。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个文件夹…她见过！在父亲的书房里！他总把它锁在抽屉最底层！她小时候曾好奇地想偷看，被父亲罕见地厉声呵斥过！
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掀开了坚硬的封面。
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已经发黄发脆的信纸。纸的质地很普通，像是从某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
她颤抖着，展开了信纸。
熟悉的、刚劲有力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笔迹，瞬间刺痛了她的眼睛。
【薇：】
信的开头只有这简单的一个字。林薇的呼吸骤然停止。
【当你看到这封信，说明爸爸已经不在了。说明“归零”程序最终没能阻止他们，也说明…你最终走到了这里，触发了bloodline override（血脉覆盖）。对不起，以这种方式让你知道真相。】
【你不是怪物。你是爸爸最骄傲的女儿。但你的生命，从一开始，就与一个代号为“零号”的计划紧密相连。那是一个疯狂的、由麦卡伦内部名为“创生之柱”的派系主导的计划。他们试图通过基因编辑和神经接口技术，创造出完美的“人形兵器”和“生物计算机宿主”。】
【你的母亲…她不是死于难产。她是“零号”计划的第一批志愿者…或者说，牺牲品。她的基因序列里，被植入了某种来自深海极端生物的片段，赋予了超越常人的神经韧性和环境适应力。他们称之为“母本基因”。而你，薇，你在胚胎时期，就被植入了提纯优化的“母本基因”。你是“零号计划”的…核心成果。他们称你为“零号母本”。】
信纸在林薇手中剧烈地抖动起来。母亲…志愿者…牺牲品…胚胎植入…零号母本…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上！泪水无法控制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砸在发黄的信纸上，晕开了墨迹。
【我加入麦卡伦，最初是为了复仇，为了查明你母亲死亡的真相。当我接触到核心，发现真相的恐怖和你的存在时，一切都晚了。我无法带你逃离，他们无处不在的监控像一张无形的网。我只能伪装，只能隐忍，只能利用我的职位，尽一切可能保护你，延缓他们对你的“收割”。我将你留在国内，切断所有他们可能追踪到你的线索，让你像一个普通女孩一样长大。】
【老吴，代号“战锤”，是“零号”计划的另一条技术路线的产物。他是“神经共生体”实验的幸存者，被植入了特殊的神经插管和战斗程序，是完美的杀戮工具。但我在一次“意外”中救了他，植入了反向抑制程序，试图唤醒他被抹杀的人格。他体内，有你的部分生物标记信息…所以他能模仿你的声音，那是“母本”对“衍生体”的无意识共鸣…也是“创生之柱”追踪你的生物信标之一。】
老吴…模仿声音…生物信标…林薇猛地看向地上昏迷的老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她终于明白老吴那冰冷的呓语从何而来！她和他，都是实验室里的“产品”！
【这个废弃的变电所，是我多年前利用职权秘密改造的“安全屋”之一。bloodline override的权限，是我利用“零号母本”的底层生物密钥漏洞设置的，只有你的血能打开。这里…藏着我最后能给你的东西。】
信纸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字迹似乎更用力，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控制台主面板下方，有一个物理暗格。里面有三样东西：
1. “归零”磁暴装置的原始设计图（微型化版本）。它利用强电磁脉冲瞬间摧毁半径百米内所有依赖芯片和精密电路的设备，包括人体植入物。是我根据矿洞主装置逆向研发的保命底牌，但需要巨大能量驱动。
2. 一块特制的、屏蔽所有生物信号的金属箔。戴上它，能暂时切断“创生之柱”对你生物标记的追踪。
3. 一枚物理密钥，形状是半个齿轮。它能打开山腹深处，通往“老狗头”真正藏身处的最后一道门。“老狗头”是代号，他是当年参与建设此地的老工程师，也是唯一知道所有废弃矿道和秘密出口的人。他厌恶麦卡伦，值得信任。另半枚钥匙在他手里。】
【薇，跑！戴上屏蔽箔，带上钥匙，找到老狗头！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回头！磁暴装置是最后的手段，一旦启动，这里的一切都会被摧毁，包括…可能残存的、关于你母亲和“零号计划”的全部原始数据。但为了活下去，值得！】
【爸爸爱你。胜过爱自己的生命，胜过爱这世间的所有真相。活下去，像个真正的人一样，自由地活下去。】
【永远爱你的父亲 林国栋】
最后一个字，笔锋拖得很长，力透纸背，仿佛用尽了写信人全部的生命和眷恋。信纸右下角，有一小片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印记——像泪痕，又像…血迹。
“啪嗒。”
又一滴滚烫的泪水砸在信纸上。
林薇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巨大的悲痛、被欺骗的愤怒、身世颠覆的荒谬感、以及对父亲那深沉到极致却又充满谎言的爱恨交织，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右手死死攥着那封染着父亲泪或血的绝笔信，指关节捏得发白。
“爸…为什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将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控制台边缘，肩膀剧烈地耸动，无声的恸哭撕扯着她的五脏六腑。
陆辰默默走到她身边，没有安慰，只是蹲下身，沾满油污和血渍的手，按在了信纸上指向的位置——控制台主面板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与台面几乎融为一体的接缝处。他用指甲抠进缝隙，用力一撬！
“咔。”
一块巴掌大小、约两厘米厚的金属盖板被掀开。里面是一个浅浅的暗格。没有灰尘，显然经常被开启。
三样东西静静躺在里面：
一卷用防水油布仔细包裹的、厚厚的图纸。
一块巴掌大小、泛着哑光的铅灰色金属箔片，薄如蝉翼。
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造型古朴、边缘带着精密齿牙的黄铜齿轮。
陆辰的目光瞬间被那块铅灰色的金属箔片吸引。这就是能屏蔽追踪的东西！他毫不犹豫地拿起箔片，入手冰凉沉重。他转向林薇，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戴上它。现在。”
林薇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看着陆辰手中那块能让她暂时“隐形”的金属箔，又看向地上昏迷的老吴。她想起了信中所说，老吴体内有她的生物标记信息，是追踪她的信标…更想起了老吴为她挡下的子弹，沉默的守护…
“那他…”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
“先管你自己！”陆辰的声音陡然严厉，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他不由分说，拿起那块冰凉的金属箔片，直接按在了林薇的颈后！箔片似乎带有某种生物粘性，瞬间贴合皮肤，一股微弱的电流感传来，随即隐没。
几乎就在箔片贴合皮肤的瞬间——
“嗡…嗡…”
一阵极其微弱、但清晰可辨的震动声，猛地从老吴的身体内部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突然切断了信号，发出了不甘的蜂鸣！老吴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眉头痛苦地锁紧，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呻吟，但很快，那震动声减弱、消失了。他身体的温度似乎也降下去了一些。
有效！生物信号被屏蔽了！
陆辰眼神锐利，立刻抓起那卷油布包裹的图纸和那半枚黄铜齿轮塞进自己贴身的衣袋。最后的机会！
“陆哥！眼镜！快看！”胖子惊恐的叫声猛地响起，带着变调的尖锐！
他指着那扇被他们用电磁风暴洗礼过、依旧滚烫变形、布满焦痕和熔融坑洞的厚重金属门！
门板上，一个约拳头大小的区域，焦黑的表层正在诡异的剥落！露出里面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类似玻璃纤维的网状结构！那蓝光如同有生命般，正在快速扫描着门板的结构！更可怕的是，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滋滋”声，那个区域的金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暗红、软化、向下凹陷！
“激光切割！高温粒子束！”眼镜失声尖叫，脸吓得惨白，“他们在外面用重型装备破门！这破门撑不了几分钟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门外传来了沉闷而规律的撞击声！不再是人力，而是某种重型机械的液压锤击！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地下空间为之震颤！门板上那被烧熔的区域凹陷得更深了！幽蓝的扫描光如同死神的眼睛，冷酷地切割着最后的屏障！
倒计时，开始了！
“磁暴装置！图纸！”陆辰猛地看向林薇，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斩断所有犹豫和悲伤，“怎么启动？需要什么？快！”
林薇被这声厉喝惊醒！求生的本能和工程师的素养在巨大的危机面前强行压倒了崩溃的情绪！她一把抹掉脸上的泪痕，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专注，如同切换了模式。她劈手从陆辰手中夺过那卷油布包裹的图纸，手指颤抖却无比迅速地解开系绳，展开！
发黄的图纸上，布满了极其复杂精密的电路图、能量流向量图和潦草却关键的注释。她的目光如同高速扫描仪，瞬间过滤掉冗余信息，直指核心！
“微型化…磁约束核心…超导储能环…脉冲触发…”林薇的语速快得像爆豆，每一个专业术语都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能量源！需要瞬间的超高能直流脉冲！至少…至少需要刚才过载时电容组峰值能量的三倍！”
她的目光猛地投向配电柜角落那几个被烧得焦黑变形、仍在冒烟的水桶状电容组，又绝望地扫过彻底报废、冒着青烟的控制台和熔断的线缆：“电容组毁了！控制台毁了！输出端毁了！不可能！我们不可能再制造出那种能量脉冲！”
“如果…如果还有残存的能量呢？”眼镜突然嘶哑地插话，他像条猎犬般趴在冒烟的配电柜旁，鼻子几乎贴到烧焦的线路上，“核心储能单元…是独立多层屏蔽的…刚才过载烧毁的是外接控制和输出模块…里面的超导储能环…也许…也许还有残存的能量！但…但怎么引出来？怎么触发？没有接口！没有控制器了！”
“用最直接的方式！”陆辰的声音如同寒冰，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锈迹斑斑的粗大角钢，最后定格在门口那堆被他们之前用来导电、此刻依旧暗红滚烫的金属残骸上，“把电容组的核心，物理连接到那堆废铁上！让能量瞬间释放！那堆东西，就是天然的巨型电磁线圈和放电终端！”
“你疯了！”眼镜尖叫起来，脸都扭曲了，“没有缓冲！没有引导！直接物理连接？那瞬间释放的残余能量足够把我们所有人都炸成灰！而且…而且怎么连接？电容组外壳是高压绝缘体！怎么破开？”
“用这个！”林薇猛地抬头，眼神亮得吓人！她举起手中那张图纸，指向图纸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备注框，里面用红笔潦草地画着一个简易装置，旁边标注：【紧急物理桥接器 - 利用强磁性材料吸附，制造瞬时短路通道】！而备注框下方，画着一个箭头，指向图纸角落——那里赫然画着一个东西的简图！
一个锈迹斑斑、布满油污的…马蹄形磁铁！旁边写着：【现场可用替代品：强磁性废料（如扬声器磁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射向墙角那堆被胖子翻找过的、从储物柜里清出来的杂物！几卷胶带、锈钳子、焊锡丝…下面，压着一个同样锈迹斑斑、约巴掌大小的、U形的黑色金属块！正是老式大型扬声器里拆出来的磁钢！
“胖子！磁铁！”陆辰的吼声和门外又一次猛烈的液压撞击声同时响起！
“轰——咔啦！”
金属门板上被高温粒子束持续灼烧、又被液压重锤猛击的区域，终于不堪重负！一大块被烧熔软化的金属如同融化的黄油般向内塌陷、崩裂！一个脸盆大小、边缘流淌着暗红色金属熔液的恐怖破洞，赫然出现！
洞外，刺眼的强光手电光柱瞬间射入！如同探照灯锁定了洞内的猎物！一张覆盖着防毒面具、只露出冰冷双眼的脸，出现在破洞后方！微冲的枪管，从破洞中探了进来！
“发现目标！零号母本！清除威胁！”冰冷的、带着电子通讯器杂音的命令，从破洞外传来！
时间，归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