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林夕躺在床上，耳畔是清水镇死寂的夜，脑海中却翻腾着白日的种种见闻。张瞎子闪烁的言辞，李秀才怀中那本绘有祭坛图样的旧书，药铺掌柜讳莫如深的“血竭阴灵芝”，还有那如影随形、冰冷黏腻的窥视感……这一切都像破碎的镜片，折射出清水镇平静表象下深不见底的黑暗。
司溟仍未归来。房间里的空气凝滞沉重，唯有颈间“溟锁”传来一丝恒定不变的冰凉，是她与那个幽冥世界、与那个心思难测的“夫君”之间唯一的联系。他受伤离去，将她独自留在这漩涡中心，是考验，是利用，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放手？
天色微明，窗外传来第一声鸡啼。林夕翻身坐起，眼中没有丝毫困倦，只有一片沉静的冷冽。她必须尽快找到那个李秀才。那本旧书，可能是揭开十八年前迷雾的关键钥匙。
简单梳洗后，林夕再次走入晨曦中的清水镇。街道上依旧冷清，早起的摊贩正在默默摆弄着货物，看到她走过，目光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躲闪和审视。那种被无形目光包裹的感觉，比昨日更加清晰。
她依照记忆，向昨日李秀才消失的方向寻去。那是一条更为破败的巷子，青石板路缝隙里长满湿滑的青苔，两旁是低矮的土坯房，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炊烟。
几经打听，才从一个在门口劈柴的老妇口中得知，李秀才住在巷子最深处，一间摇摇欲坠的旧屋里。老妇说起李秀才时，浑浊的眼中带着一丝怜悯，又夹杂着恐惧，连连摆手让她莫要多事。
越是靠近巷尾，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就越发强烈。林夕放慢脚步，将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融入阴影中的猫。终于，她看到了那间孤零零的旧屋。木门虚掩着，门板上油漆剥落，露出里面朽坏的木质。
四周静得可怕，连寻常的虫鸣鸟叫都消失了。
林夕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轻轻推开木门，一股陈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陈设简陋，只有一张破木桌，两把歪斜的竹椅，和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地上，散落着几本被撕破的旧书和凌乱的纸张。
李秀才不在屋里。
林夕蹲下身，捡起一页残破的书页。上面正是昨日她瞥见的那个祭坛图样的一角，旁边还有几行模糊的注解，似乎是关于某种祭祀仪轨的记载，字迹古朴，并非李秀才的笔迹。她快速扫过其他散落的纸张，多是些寻常的经史子集抄录，并无特殊。
看来，有人先她一步来过了。是为了那本记载祭坛的旧书？还是……灭口？
她的目光落在墙角那堆杂物上。隐约可见下面压着一本蓝色封皮的册子。她小心地拨开杂物，将那册子抽了出来。封面上没有书名，翻开内页，是李秀才清秀却略显潦草的笔迹，像是一本日记或杂记。
她快速翻阅着，前面的内容多是些生活琐事和怀才不遇的感慨。直到翻到后面几页，她的呼吸骤然一窒！
“……癸亥年，七月初七，血月现。镇西乱葬岗异光冲天，阴风怒号，如百鬼夜行。族老率众封锁西口，严禁出入。是夜，顾氏婆子竟从岗上抱回一啼哭女婴，周身阴气缭绕，天象骤变，奇哉！怪哉！然族老严令，此事不得外传，违者重惩……”
“……女婴渐长，阴体日显，镇中疫病频发，皆言其乃不祥之兆。族老欲行……然顾氏以命相护，携婴远遁，不知所踪……”
“……今偶得先祖遗卷，方知镇西古祭坛乃上古封印之眼，关乎一界安危。血月之夜，阴脉倒灌，恐有邪祟借体还阳……莫非当年那女婴……唉，卷中图示与族老严禁之祭坛一般无二，其中隐秘，令人胆寒……”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最后一页有被用力撕扯的痕迹。
林夕握着日记的手微微颤抖。癸亥年七月初七，血月……正是她的生辰！顾氏婆子，就是奶奶！这日记证实了司溟的话，她确实是在那个诡异的夜晚，被奶奶从乱葬岗的古祭坛旁带回的！而镇上的“族老”，显然知情，并且极力掩盖！
“借体还阳”……这四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她的心脏。难道她的出生，真的是一场邪恶的仪式？是为了让某个恐怖的存在“还阳”？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不止一人！而且正在迅速靠近！
林夕心中警铃大作！她立刻将日记塞入怀中，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退到屋内最阴暗的角落，屏住呼吸，将自身气息与阴影融为一体。
“吱呀——”
木门被彻底推开。两个穿着普通粗布衣服、面容平凡得扔进人堆就找不着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们动作敏捷，眼神锐利如鹰，迅速扫视着屋内。其中一人蹲下检查地上的碎纸，另一人则径直走向墙角那堆杂物。
“被人翻过了。”检查碎纸的男人低声道，声音沙哑冰冷。
“书不见了，但刚有人来过。”走向墙角的男人接口，他的目光精准地扫过林夕刚才站立的位置，又看向她藏身的阴影角落，眼神中透出狐疑。
林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两个人绝非普通镇民，他们训练有素，气息沉稳内敛，显然是修行之人，而且极擅追踪隐匿！是“他们”的人！
那男人一步步向角落逼近，手已经按在了腰后，那里似乎藏着利器。
千钧一发之际！
“嗖！”
一道极其细微的破空声响起！并非来自屋内，而是窗外！一枚细小的石子精准地打在了院墙的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个男人脸色一变，立刻放弃搜查角落，身形如电，瞬间扑向窗外！
机会！
林夕没有丝毫犹豫，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滑出，在两人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从另一侧破损的窗口无声无息地翻了出去，落入屋后杂草丛生的荒地。她不敢停留，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借着荒草和残垣的掩护，向镇子另一头疾驰。
直到远离了那片区域，混入一条稍显热闹的街道，她才放缓脚步，心脏仍在狂跳。刚才真是太险了！若不是那枚恰到好处的石子……
是巧合？还是……有人在暗中帮她？是司溟吗？
她摸了摸怀中的日记，这本薄薄的册子，如今成了烫手的山芋，也成了指向真相的重要路标。李秀才恐怕凶多吉少，而“他们”的触角，已经清晰无误地展现在她面前。
清水镇的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她必须更加小心。接下来，该去哪里？日记中提到的“族老”，无疑是关键。但如何接近他们？
林夕抬头，望向镇子中心那座最为气派的青砖大宅方向，那里是清水镇乡绅族老议事之所。阳光照在宅院高耸的门楼上，却反射不出丝毫暖意，只透着一股森严的冰冷。
她深吸一口气，融入往来的人流中。前方的路，布满荆棘，但她已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