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门外停顿。
那短暂的、极致的寂静,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林夕僵在原地,维持着向前扑跌的狼狈姿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骨。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门外那浩瀚冰冷的威压,如同悬顶之剑,随时可能斩落。
他看到了吗?看到那枚诡异黑鳞的出现与消散?感知到了她方才冒险的窥探?
冷汗沿着她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轻响。神魂反噬的剧痛和经脉中乱窜的玄阴之气还在肆虐,但此刻都被更大的恐惧死死压住。
“吱呀——”
沉重的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道缝隙。
没有预想中的雷霆震怒,也没有冰冷彻骨的质问。司溟的身影出现在门缝的阴影里,并未立刻踏入。
他似乎只是站在那里,沉默地审视着门内的一切,那双金色的竖瞳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点缓慢燃烧的冰冷火焰,扫过瘫倒在地、嘴角沾着血迹、脸色惨白如纸的林夕,扫过地面上那一小撮尚未完全消散的黑色灰烬,最后,定格在她颈间那枚光芒已然内敛、却依旧残留着一丝能量波动的“溟锁”古玉上。
空气凝滞得如同万年寒冰。
林夕屏住呼吸,连眼睫都不敢颤动分毫,等待着最终的审判。她甚至能想象出那冰冷的手指扼住她喉咙的画面。
然而,预想中的毁灭并未降临。
司溟的目光在那撮黑灰上停留了片刻,眼中翻涌的冰冷风暴似乎微妙地滞涩了一下,掠过一丝极快难以捕捉的…疑虑?随即,那目光变得更加深邃难测,却奇异地收敛了那骇人的杀意。
他终于抬步,跨入了囚室。
墨色的袍角拂过门槛,带来的不是风,而是一种更加凝实的、令人窒息的冰冷。他并未走向林夕,而是停在了那撮黑灰前,缓缓蹲下身。
修长如玉的手指隔空拂过那点灰烬,一丝几乎微不可见的暗绿残息被他摄取指尖,稍作感知,便瞬间湮灭。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金色竖瞳中寒意骤增,却并非针对林夕,而是转向了一种更深沉的、针对某种隐匿存在的冰冷怒意。
但他依旧什么也没说。
站起身,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林夕身上。看着她狼狈不堪、惊惧颤抖的模样,看着他苍白脸上那抹刺目的血迹,看着他眼中几乎要溢出的绝望和恐惧。
司溟沉默着,忽然伸出手。
林夕吓得猛地闭紧双眼,身体剧烈一颤。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或禁锢并未到来。那只冰冷的手并未落在她的脖颈,而是轻轻按在了她的头顶。
一股精纯磅礴、却异常温和的玄阴之力,如同冰泉般缓缓涌入她的体内!
这股力量与她同源,却浩瀚精纯了何止百倍!它温柔却不容抗拒地抚平了她经脉中乱窜的气息,修复着神魂因强行窥探而造成的细微裂痕,引导着她丹田内那团躁动紊乱的气旋重新归于平稳,甚至…变得更加凝练了一丝!
剧烈的痛苦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与温暖。林夕难以置信地睁开眼,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金色竖瞳。
那里面依旧冰冷,却似乎少了些许骇人的风暴,多了一丝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他是在…为她疗伤?
为什么?他不是应该震怒于她的窥探和可能引来的麻烦吗?
司溟收回手,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声音依旧平淡冰冷,却奇异地不再带有之前的杀意:“窥视溯源,岂是尔当下修为所能妄为?神魂若损,根基尽毁,形同废人。”
他是在解释方才出手的原因?因为担心她变成“废人”?林夕脑中一片混乱。
“那…那鳞片…”她鼓起残存的勇气,声音嘶哑破碎,“是烛阴长老…他…”
“吾知。”司溟打断她,语气淡漠,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宵小之辈,魍魉伎俩。”
他竟知道!而且似乎完全清楚来龙去脉!那他刚才…
“禁足期间,静心思过,稳固修为。非礼勿视,非礼勿动之理,还需吾再三告诫?”司溟的目光扫过她,带着一丝冰冷的警示,却又补了一句,“书库,暂不可往。其他…好自为之。”
说完,他竟不再多言,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笼罩房间的恐怖威压如潮水般随之退去。
林夕瘫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即将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巨大的劫后余生感和方才那冰冷的“维护”让她脑中一片空白,一个压抑了太久的、带着哽咽的问题脱口而出:
“为什么?!”
司溟的脚步顿在门口,并未回头。
林夕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混合着恐惧、委屈和巨大的不解:“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关着我?那烛阴长老他明显图谋不轨!他去了西苑封印!他向那东西投喂了什么!他还说‘吾主’!他…”
“聒噪。”
司溟冷冽的声音打断了她激动的追问。他微微侧过头,露出线条冷峻的侧脸,金色的瞳孔在阴影中扫向她,带着一种俯视蝼蚁般的漠然与…一丝极淡的疲惫。
“溟府之事,非你所能置喙。”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你的作用,并非在此。”
你的作用…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狠狠刮过林夕的心口。所以,在他眼里,她终究只是一件有“作用”的器物吗?一件需要放在安全地方、避免被别的“宵小”损坏的器物?
巨大的屈辱和失望瞬间淹没了方才那一点点可笑的暖意。
司溟似乎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剧烈波动,沉默了片刻。就在林夕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他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却似乎比之前低沉了一丝:
“待你能完全掌控‘溟锁’之力,而非被其反噬…再谈其他。”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
沉重的房门无声合拢,那道无形结界再次出现,但不知是否是错觉,林夕觉得那结界的禁锢之力,似乎比之前…微弱了那么一丝丝?不再那么令人完全窒息。
囚室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林夕独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许久都未曾动弹。
司溟最后那句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冰冷的心湖中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掌控“溟锁”之力?
她下意识地抚摸上颈间的古玉。一直以来,她只当这是司溟监视和控制她的信物,是一件护身符,从未想过…“掌控”它?
回想起之前的几次,古玉的异动都发生在她情绪剧烈波动或是动用玄阴之气时…尤其是刚才,是古玉主动爆发,护住了她,湮灭了那枚黑鳞…
难道…这古玉并非简单的监视之器,其中还蕴含着某种她尚未知晓的力量?而司溟禁足她,甚至默许她之前的窥探,是因为…在等她能够掌控这股力量?
这个念头让她死寂的心湖泛起波澜。
如果…如果她真的能掌控“溟锁”,是否就意味着她拥有了一定的自保之力?是否就能拥有知晓更多真相的资格?甚至…能够走出这间囚笼?
一股微弱却坚定的火苗,在绝望的灰烬中重新燃起。
她挣扎着爬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迹,目光再次落在那盏幽蓝的长明灯上时,眼中的空洞和绝望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带着狠劲的决绝。
不管司溟真正的意图是什么,不管这溟府之下隐藏着多少阴谋,活下去,变强,是唯一的出路。
她重新盘膝坐好,闭上双眼。这一次,不再去试图感知外界,不再去胡思乱想。而是将全部的心神,前所未有的集中,沉入丹田,沉入那团幽暗的气旋,然后…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去沟通,去牵引,去感知那枚紧贴着她皮肤、与她气息相连的古玉。
意念如同最细微的触须,缓缓缠绕上“溟锁”。
时间再次开始流淌,却不再令人窒息。
囚笼依旧,但囚徒的心,已悄然蜕变。
幽蓝的灯火在她沉静的面容上投下坚定的光影,颈间的古玉,在她持续不断的、细微的玄阴之气滋养下,似乎极其微弱地、回应般地,温润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