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篷马车碾过京城略显颠簸的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辘辘声响。楚惊鸿靠在车壁上,微微撩起窗帘一角,看着窗外久违的街景。
商铺林立,人流如织,贩夫走卒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充满了鲜活热闹的烟火气。与宫中那压抑精致、步步惊心的氛围截然不同。
然而,她却无法真正放松下来。皇帝突然放她出宫,李德全那句“好自为之”的警告,如同无形的枷锁,依旧缠绕在她心头。这自由的空气里,似乎也弥漫着看不见的危机。
马车并未驶向繁华的街市,而是拐入了一条相对清净的巷弄,最终在一座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宅邸门前停下。这是皇帝赐给她“静养”的京郊府邸,比起将军府的威严肃穆,这里更显低调朴素。
车夫放下脚凳,恭敬地请她下车。
府门紧闭,门外并无守卫,只有石狮沉默矗立,透着一种冷清。
楚惊鸿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安。按照惯例,即便主人不在,府中也应有管家仆役留守,听闻她今日归来,更该有人提前等候开门才是。
为何如此安静?
她示意车夫上前叩门。
铜环敲击木门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一下,两下,三下……
门内毫无反应。
车夫加大了力道,又敲了数次,依旧无人应答。
楚惊鸿的心沉了下去。不对劲!
她不再等待,上前一步,伸手用力一推——府门竟然并未闩死,应手而开!
一股混合着灰尘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内庭院寂静无声,落叶满地,显然已久未打扫。廊下空无一人,厅堂的门窗也紧闭着。
她的府邸,仿佛变成了一座空宅!
“福伯?”楚惊鸿试探着喊了一声老管家的名字,声音在空荡的庭院里回荡,得不到任何回应。
警惕心瞬间提升到极致!她示意车夫守在门口,自己则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踏入庭院,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处处都透着不正常。花木枯萎,器皿蒙尘,像是废弃了
一段时日。但她离宫不过月余,即便仆人懈怠,也不该是如此光景!
她快速穿过前院,走向内宅。越是深入,那股不安感就越是强烈。
终于,在她原本居住的主院门前,她发现了一点异样——院门的门槛上,有着几道并不明显的、凌乱的刮擦痕迹,像是被什么重物拖拽过。旁边的花盆也有一两个倾倒碎裂,泥土散落一旁。
这里发生过争斗?!
楚惊鸿的心猛地揪紧!她猛地推开主院的门!
院内更是狼藉!桌椅翻倒,窗帘被撕裂,她妆台上的首饰盒被撬开,里面空空如也!显然遭过洗劫!
“福伯!林嫂!”她提高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快步冲向仆役居住的后罩房。
后罩房也是
一片混乱,但同样空无一人!床铺凌乱,一些不值钱的衣物散落在地,像是主人匆忙离去或被强行带走。
人都到哪里去了?!是遭了贼?还是……被灭口了?!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淹没了楚惊鸿!她只觉得浑身冰冷,血液逆流!
皇帝!一定是皇帝!他表面上放她出宫休沐,实则早已派人抄了她的家!控制了甚至杀害了她的人!是为了报复她之前的“不驯”?还是为了找那枚金属片?或者……是为了彻底斩断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就在她心神剧震、几乎站立不稳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压抑着的抽气声!
声音来自院角那个废弃已久、堆放杂物的柴房!
楚惊鸿全身瞬间绷紧,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转身,目光锐利地盯向那扇虚掩的柴房门,手中已悄然扣住了一枚尖锐的发簪。
“谁?出来!”她压低声音,厉喝道。
柴房里一阵窸窣作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害怕地退缩。
楚惊鸿眼神一厉,不再犹豫,猛地一脚踹开柴房门!
昏暗的光线下,只见一个瘦小的、浑身脏污的身影正蜷缩在柴堆后面,瑟瑟发抖,看不清面容。
“你是谁?!府里的人呢?!”楚惊鸿逼近一步,声音冰冷,带着杀气。
那身影被吓得一个哆嗦,猛地抬起头——
那是一张稚嫩却布满污垢和惊恐的脸,大约十三四岁年纪,眼睛哭得红肿,嘴唇干裂。
楚惊鸿愣住了。这个少年……她有些眼熟。是府里负责照料马匹的小厮,名叫……栓子?因为有些口吃,平时存在感很低。
“栓……栓子?”她试探着叫出名字。
那少年听到她的声音,猛地睁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想要抱住她的腿,又不敢,只能跪在地上,磕磕巴巴地哭诉起来:“将……将军!您……您可算回来了!呜……呜呜……没……没了!都……都没了!”
“慢点说!什么没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楚惊鸿蹲下身,扶住他颤抖的肩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问道。
栓子被她镇定的语气感染,稍微平复了一些,但依旧抽噎得厉害,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三……三天前……夜里……来了……来了好多……好凶的黑衣人……蒙着脸……见人就打……就抓……福伯……福伯为了保护我们……被他们……被打得好惨……拖……拖走了……林嫂……还有……还有其他人……都被抓走了……我……我躲……躲在马槽下面的……粪道里……才……才没被发现……呜……”
三天前?正是她还在宫中,金属片被激活、皇帝派人搜查她住处的时候!
果然是他!
楚惊鸿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能抑制住那滔天的怒火和寒意。
“你看清那些人的样子了吗?他们有什么特征?说了什么没有?”她逼问道。
栓子努力回想,脸上满是恐惧:“太……太黑了……看不清……他们……他们不说话……就……就翻东西……好像在找……找什么……哦……对了……有……有一个人……胳膊……胳膊好像不太利索……动作有点……有点僵……”
胳膊不利索?楚惊鸿心中一动。是旧伤?还是……
“他们还做了什么?”
“他们……他们把值钱的……都……都拿走了……还……还放了一把火……想……想烧了后院粮仓……但……但那晚好像……好像下了点雨……没……没烧起来……”栓子心有余悸地说。
毁尸灭迹!制造遭匪劫的假象!
好狠毒的手段!
“你一直躲到现在?”楚惊鸿看着少年干裂的嘴唇和苍白的脸色,声音放缓了些。
栓子点点头,眼泪又流了出来:“我……我不敢出来……怕……怕他们再回来……吃的……吃的也没了……”
楚惊鸿从怀中掏出
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准备路上充饥的干粮递给他:“先吃点东西。别怕,我回来了。”
栓子接过干粮,狼吞虎咽起来。
楚惊鸿站起身,看着满院的狼藉和凄凉,心中一片冰冷的杀意翻涌。皇帝……萧景玄……你竟如此不留余地!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她……也不再顾念什么君臣之分了!
“栓子,”她沉声道,“吃完东西,帮我做件事。”
栓子连忙咽下口中的食物,紧张地看着她。
“你去城西的‘百草堂’,找一个叫崔文山的郎中,”楚惊鸿压低声音,快速吩咐,“你就说……‘故人托我问,青沙口的沙子,还迷眼吗?’他若问你谁让你来的,你便说……‘惊弓之鸟,寻木而栖’。记住了吗?”
这是当年“青影”中一条极隐秘的联络暗号!希望时隔多年,还能有用!崔文山是“青影”中一位极擅伪装和情报的成员,当年因重伤提前隐匿,如今在京中开了一家小药铺作为掩护。
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尚未被皇帝掌握的、联系旧部的途径!
栓子用力点头,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一遍,虽然磕绊,但关键词都记下了。
“很好。立刻就去,从后门走,小心避开所有人。”楚惊鸿叮嘱道,“若找到人,告诉他此地情况,让他设法通知……其他能联系上的‘老人’,但千万谨慎,莫要暴露自身!”
“嗯!”栓子重重应了一声,眼中闪烁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坚毅,揣好干粮,猫着腰,熟练地向着后门方向溜去。
看着栓子消失的背影,楚惊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皇帝以为抄了她的家,抓了她的人,就能彻底孤立她,逼她就范吗?
他错了。
楚望舒,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她还有“青影”!
虽然早已解散隐匿,但她相信,那些曾与她生死与共的兄弟,绝不会全都背弃她!
如今,猎手与猎物的角色,或许该换一换了。
她转身,走向自己那片狼藉的卧室。有些东西,即便被翻过,也可能还有遗漏。
她需要找到一些,能让她在这绝境中,获得一丝反击力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