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胡杨林,山路渐渐清晰起来。连绵的青山像被墨笔晕染过,从淡青到浓绿,层层叠叠铺向天际。山脚下有个小小的村落,炊烟在瓦顶上袅袅升起,混着草木的清香,让人想起石磨村的烟火气。
“这村子看着比胡杨屯热闹。”少年指着村口的石碾,碾盘上还沾着新鲜的谷糠,“刚有人用过。”
石碾旁坐着个穿青布衫的老汉,正用笤帚清扫碾盘上的碎粒,动作慢悠悠的,像是在打理什么宝贝。看见他们走来,老汉直起腰,眯眼笑了:“远来的?是过山还是歇脚?”
“歇脚。”苏晚笑着点头,“顺便问问路。”
老汉姓王,是村里的老支书,守着这盘石碾过了一辈子。他说这石碾是祖辈传下来的,村里人种的谷子、玉米,都靠它碾成粉。“现在有了电动碾米机,年轻人嫌这石碾慢,可老辈人都爱用它——石碾碾出来的米面带着股土腥味,吃着踏实。”
少年凑到石碾旁,学着老汉的样子推了推,碾盘“咯吱”一声转了半圈,他却累得喘粗气:“跟石磨村的石磨一样沉。”
“这玩意儿讲究‘循序渐进’,”王老汉用笤帚柄敲了敲碾盘,“急不得,就像这山里的日子,得慢慢熬,熬出滋味来。”
村里的妇人提着篮子来碾谷子,见他们面生,热情地往手里塞炒花生:“尝尝?新收的,甜着呢。”她们七嘴八舌地说,王老汉是个热心肠,谁家有难处都乐意帮,前阵子村西头的二柱家孩子发烧,还是他连夜背着去镇上看病的。
“都是应该的。”王老汉摆摆手,指着山腰处,“那片梯田是俺们村的命根子,种的谷子能酿好酒,去年还被镇上评了‘生态谷’呢。”
苏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层层叠叠的梯田从山脚盘到山腰,像级级登天的台阶,田埂上种着一排排核桃树,绿油油的叶子在风中舒展。“打理得真好。”
“那是,”王老汉眼里透着骄傲,“俺们村有个规矩,谁家的田荒了,全村人帮着种;谁家的粮不够了,先从公仓里借。抱团才能在这山里活下去。”
正说着,一个穿红布衫的姑娘背着药篓从山上下来,辫梢沾着草叶,看见王老汉就喊:“王伯,我采到灵芝了!够给李奶奶抓药了!”
姑娘叫春杏,是村里的赤脚医生,跟着镇上的老中医学了几年,平时帮村里人看些小病小痛。“李奶奶的咳嗽老不好,我听人说山里的灵芝能治,就上去碰碰运气。”她打开药篓,里面果然躺着株巴掌大的灵芝,菌盖红得发亮。
“你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那后山有野猪!”王老汉假意瞪她,眼里却满是疼惜。
春杏吐了吐舌头,看见苏晚他们,好奇地问:“你们是来买谷子的?俺们村的小米熬粥最香。”
云姑看着她药篓里的草药,笑着说:“你这当归采得好,根须完整,药效足。”
春杏眼睛一亮:“姐姐也懂草药?我还以为只有老人才学这个呢。”
傍晚,王老汉留他们吃饭。糙米饭蒸得松软,炒的山野菜带着清苦的香,还有碗灵芝炖鸡汤,香气飘满了屋子。春杏坐在苏晚身边,叽叽喳喳地问外面的事,听说他们去过戈壁,眼睛亮得像星星:“戈壁真的全是沙子吗?能种谷子吗?”
“沙子里能种胡杨,”苏晚给她讲胡杨屯的故事,“就像这山里能种谷子,只要肯守着,总有能活的东西。”
夜里,他们睡在王老汉家的偏房,窗外传来石碾转动的声音,还有妇人的笑语,像支温柔的催眠曲。少年翻了个身,小声说:“你说春杏会不会像李婆婆一样,守着村子一辈子?”
“说不定会,”苏晚望着窗外的月光,“也说不定她会走出山,把这里的谷子、草药带到外面去。不管怎么样,她心里总记着这村子,记着李奶奶的咳嗽,这就够了。”
云姑轻声道:“守护不是把人捆在一个地方,是心里有牵挂。就像这石碾,就算不用了,它还立在那儿,看着村里人一代代过日子,这就是它的牵挂。”
第二天离开时,王老汉给他们装了袋新碾的小米:“路上煮粥喝,养胃。”春杏则把那株灵芝分成两半,一半留给李奶奶,一半塞给苏晚:“这个你们带着,说不定能用上。”
走到村口,石碾旁围了几个孩子,正学着大人的样子推碾子,笑声像银铃似的。王老汉站在碾盘旁,用笤帚轻轻扫着谷糠,阳光洒在他佝偻的背上,像镀了层金。
“有空再来啊!”春杏挥着手,“等谷子熟了,俺们请你们喝新酿的米酒!”
“一定来!”
走在山路上,小米的清香混着灵芝的药香,在风里飘荡。少年掂了掂手里的小米袋:“这村子跟石磨村挺像,都有个老物件,都有群念旧的人。”
云姑望着远处的梯田:“像的不是物件,是那份踏实。石磨转的是日子,石碾碾的是牵挂,都一样沉甸甸的。”
苏晚摸了摸怀里的灵芝,忽然想起春杏亮晶晶的眼睛,想起王老汉扫碾盘的样子。这些在山里默默生活的人,像梯田里的谷子,看似平凡,却用最质朴的方式,守着一方水土,守着一份牵挂,让每一寸土地都充满生机。
前路的山越来越高,绿意也越来越浓。苏晚知道,不管山有多高,路有多陡,只要心里装着这些沉甸甸的牵挂,脚步就永远不会虚浮。因为守护的真谛,从来都不是惊天动地的誓言,而是藏在石碾转动里、在小米清香里、在每一声“有空再来”里的,细水长流的惦念。
雪球从她怀里探出头,对着村子的方向叫了两声,像是在和那盘沉默的石碾告别。三人相视一笑,加快了脚步,朝着更高的山林走去,那里,有新的牵挂在等待,也有新的守护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