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石磨村,路渐渐宽了起来,能看见往来的商队牵着骆驼走过,驼铃“叮当”作响,在旷野里传得很远。路边出现了一座灰砖瓦房,屋檐下挂着盏褪色的红灯笼,门楣上“迎客驿”三个字虽有些斑驳,却透着股热闹过后的沉静。
“这驿站看着有些年头了。”云姑勒住脚步,看着墙根处蔓延的青苔,“砖缝里的草都长这么高了,怕是生意不好。”
少年推开门,门轴发出“嘎吱”的哀鸣,惊起梁上几只麻雀。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口老井孤零零地立在中央,井绳在辘轳上缠了好几圈,像是很久没人动过。正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沙沙”的翻纸声。
“有人吗?”苏晚轻叩门板。
一个梳着发髻的妇人探出头,约莫四十岁年纪,素色的布裙洗得发白,眼角有淡淡的细纹,看见他们,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是赶路的客人?快进来歇歇脚,我去烧壶热茶。”
妇人是驿站的掌柜,姓孟,大家都叫她孟掌柜。她男人原是驿站的马夫,三年前染了风寒去了,留下她一个人守着这驿站。“现在走商的都走官道了,这儿渐渐就冷落了。”她给他们倒上热茶,茶水里飘着几粒野菊花,“不过我总想着,万一哪天有人迷路了,或者遇上风雨了,好歹有个地方能避避。”
驿站的角落里堆着些破旧的马鞍和马鞭,墙上挂着幅泛黄的地图,上面用红笔标注着早已废弃的商道。孟掌柜指着地图上的一处:“以前这儿可热闹了,南来北往的商队都在这儿歇脚,院子里拴满了骆驼和马,屋里的油灯能亮到后半夜。”
少年翻看着桌案上的账本,上面记着十几年前的流水:“今日收骆驼三匹,住客五人,饭钱四百文……”字迹娟秀,想来是孟掌柜年轻时写的。
“这些是没寄出去的信。”孟掌柜从抽屉里拿出个木盒,里面装满了泛黄的信纸,“有些客人托我寄,可等我去镇上时,他们已经走了;有些写了地址,却查无此人,就一直留着。”
苏晚拿起一封信,信封上的字迹已经模糊,只隐约能看清“寄往凉州,张二郎收”。信纸很薄,上面写着:“家中安好,母已痊愈,勿念。秋凉,多添衣。”没有署名,却透着浓浓的牵挂。
“这封信是个年轻书生留下的,”孟掌柜看着信纸,眼神悠远,“他说等赚够了盘缠就去凉州寻亲,可后来再也没见过他。”
云姑拿起另一封信,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房子,旁边写着:“爹,娘,我在驿站住得好,明天就到家。”字里行间满是孩童的稚气,想来是个想家的孩子写的。
“这孩子跟着商队走丢了,”孟掌柜叹了口气,“商队的人在这儿找了三天,没找到,只好先走了。我总想着,他要是回来了,能看到这封信。”
少年看着那些信,忽然说:“我们帮您把信寄出去吧?不管能不能送到,总得试试。”
孟掌柜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都这么多年了,怕是早就没用了。”
“有用的,”苏晚认真地说,“就算收信人不在了,这些牵挂也是真的,寄出去,心里也能踏实些。”
他们在驿站住了两天,帮着孟掌柜修补漏雨的屋顶,又把院子里的杂草除了,还从镇上买了新的油灯和灯油。少年力气大,把井绳换了新的,摇起辘轳来“咯吱”作响,却比以前顺畅多了。
孟掌柜很高兴,做了拿手的酱牛肉和烙饼招待他们。牛肉炖得酥烂,烙饼层层起酥,就着野菊花茶,吃得格外香。“以前商队的人最爱吃我做的烙饼,”她笑着说,“说比家里的还香,其实啊,是他们想家了。”
离开前,他们把那些未寄的信分了分,打算路过 towns 时,托驿站或邮差帮忙寄送。孟掌柜给他们装了满满一袋烙饼:“路上饿了吃,比干粮顶饿。”她又把那盏新油灯送给苏晚,“夜里赶路能用上,这灯芯是我用棉线搓的,特别亮。”
“谢谢您,孟掌柜。”
“该我谢你们才是,”她站在驿站门口,红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你们来了,这院子才算有了点人气。”
走在旷野里,回头还能看见驿站的红灯笼,像颗温暖的星子,在天地间闪烁。少年啃着烙饼,含糊不清地说:“你说那些信能送到吗?”
“不知道,”苏晚说,“但孟掌柜心里会好受些,这就够了。”
云姑望着远方的商道,轻声道:“这驿站就像个收集牵挂的地方,南来北往的人把心事留下,又带着新的期盼离开。我们守着它,就是守着这些没说出口的牵挂,让它们有处可去。”
苏晚摸着怀里的油灯,灯身冰凉,却仿佛能感觉到孟掌柜搓灯芯时的温度。她知道,这驿站的灯火,从来不是为了照亮路,是为了照亮那些漂泊的心事,让每个路过的人都知道,有人在等他们,有人惦记着他们。
就像他们这些守界者,走过的每一段路,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在收集着人间的牵挂与期盼,然后带着这些温暖,继续往前走。
前路还有很远,风雨或许还会再来,但只要心里装着这盏灯的光,装着那些未寄的信里的牵挂,每一步就都走得踏实而坚定。雪球从苏晚怀里探出头,对着驿站的方向叫了两声,像是在和那盏温暖的灯火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