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约颁布的第一个时辰，便沦为了一场笑话。
这个事实像一记无情的耳光，抽在公孙辩的脸上。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安乐镇的废墟之中，看着那些刚刚还在他面前点头称是、转头就为了半块地砖大打出手的武者，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荒谬感。
他贴出的布告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上面的墨字清晰无比，却无一人理会。
他一生信奉的“法理”与“秩序”，在赤裸裸的暴力与贪婪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张薄纸。
“规矩……规矩……”
他喃喃自语，像个丢了魂的学究，无意识地踢开脚边一块碎瓦。
“难道真的只有拳头才是规矩吗？”
他不甘心。
一个疯魔般的念头攫住了他。
大靖律法不管用，那更早的呢？
前朝的律法，甚至开朝太祖的敕令，总有那么一条，能镇住这帮无法无天的狂徒！
他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朝着早已化为一片废墟的县衙跑去。
他要寻找，寻找那些被埋在瓦砾下的官方档案，寻找那可能存在的、能约束一切的至高法理。
然而，县衙的火早已将一切焚烧殆尽。
公孙辩在焦黑的断壁残垣间疯狂翻找了半个时辰，最终只找到一堆无法辨认的灰烬。
希望彻底破灭了。
他颓然地滑坐下来，背靠着一座在之前的激战中被震裂的古石桥桥墩，望着桥下早已干涸的河床，感到万念俱灰。
他毕生的信仰，在今天，被现实踩得粉碎。
就在他准备彻底放弃，找个地方喝到烂醉时，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瞥到了身后的桥墩。
那是一块随着桥体开裂而暴露出来的石碑，上面似乎刻着些什么。
公孙辩心中一动，像是被冥冥中的力量牵引，他拂去厚厚的尘土与苔藓，露出了下面密密麻麻的文字。
那并非通行的大靖官文，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古篆，笔画古拙，带着一种来自远古的苍茫气息。
“这是……”
他呼吸一滞，猛地想起自己家族一本破旧的古籍中，曾提及过这种只流传于上古时代的“云篆”。
他瞬间如同被闪电击中，疯了似的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石碑上的文字拓印下来。
拓印完成，他借着夕阳的余晖，对照着脑海中那点模糊的家族学识，艰难地辨认着。
许久，他辨认出了其中几个反复出现的、不成句的词语。
“……圣地……敬畏……访客……守则……”
公孙辩呆住了。
他愣愣地看着这几个词，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猛地一拍大腿，整个人激动得浑身发抖！
“我懂了！我懂了！
这不是人间的法，这是天定的规矩！
是这片遗迹自己的规则！”
他瞬间找到了全新的方向，那双黯淡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狂热的火焰。
他要把这份“天条”，写入他的公约！
与此同时，皇子行辕。
苏清蝉提着一份包装精美的厚礼，以“为殿下受惊压惊”的名义，正式拜访了七皇子赵寂。
她需要确认，这位刚刚结盟的盟友，在公约失败的困局下，究竟是何种态度。
会客厅内，赵寂的表现完美得像一个教科书般的纨绔子弟。
“哎哟！苏掌柜，你可算来了！”
他一见到苏清蝉，就夸张地从软榻上跳了起来，指着角落一堆碎片大声抱怨。
“你看看，你看看！
本皇子从京城带来的前朝青花瓶，又碎了一个！
这鬼地方，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那些莽夫在外面喊打喊杀，吵得本皇子头都疼了！”
他捶着额头，一副被宠坏了的娇贵模样。
“是妾身的不是，没能管好镇子，惊扰了殿下。”
苏清蝉微笑着附和，姿态放得极低。她状似无意地提起。
“说来惭愧，委员会今日颁布的公约，成了一纸空文，让殿下见笑了。”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赵寂的反应。
赵寂只是不屑地摆了摆手，一屁股坐回榻上，抓起一颗葡萄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一群就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懂什么规矩。
苏掌柜，要我说，你也别费那劲了。不如咱们合计合计，把这破地方整个包下来，改成皇家猎场！
本皇子保证，肯定比你现在这一点点收钱赚得多！”
这番话听起来荒唐无比，充满了不切实际的贪婪。
然而，苏清蝉脸上的笑容却微微一僵。
她从“包下来”那三个轻描淡写的字里，听出了一股深不见底的、要将整个安乐镇连同所有势力都一口吞下的恐怖野心。
她越发确定，眼前这个抱怨花瓶碎了的皇子，其伪装之深，心机之沉，远超自己此前的最高估算。
“殿下说笑了。”
苏清蝉敛起心神，重新堆起完美的笑容。
“这等大事，妾身可做不了主。”
又闲聊了几句毫无营养的废话，苏清蝉便起身告辞。
走出皇子行辕，回头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苏清蝉第一次感觉自己或许是引狼入室了。
这个联盟，从一开始就不是铁板一块，而更像是一场与虎谋皮的交易。
懒人武馆的院内，躺椅上的顾休将这两场“文戏”尽收“眼”底，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个走火入魔地去考古，试图从石头缝里抠出道理。
一个工于心计地去演戏，把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
没一个能立竿见影地解决问题。
他叹了口气。苏清蝉派人送来的那张写着“风大，纸要被吹跑了”的求助信，还在他袖子里揣着呢。
看来，不给这群聪明人一点明确的“授权”，他们能把事情搞得更砸。
他决定，该给那张快被吹跑的“废纸”，找一块足够分量的镇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