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灯还亮着,昏黄的光晕笼罩在苏倾月身上,像一层薄纱,隔开了她与外界的喧嚣。
窗外夜风微凉,吹得窗棂轻响,也吹动了她指尖那本泛黄的辨药笔记。
她一页页翻着,纸张脆得仿佛一碰即碎,却承载着她整个童年的重量。
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草药图谱、味性归经,全是师父一笔一画教她的。
他从不疾言厉色,可每一句话都如刀刻进骨子里——“药有寒热温凉,人亦有善恶忠奸。辨不清药,会害人性命;辨不清人,会毁了一生。”
指尖忽然顿住。
一页夹缝中,藏着一块焦黑的残片,仅存半掌大小,边缘卷曲炭化,像是从烈火中抢出来的遗物。
她屏息,小心翼翼将它抽出,对着灯光细看。
“天音医社·首届青年医师考核合格名单……”
字迹残缺,墨色斑驳,可那两个名字,却如惊雷劈入脑海——
沈知意(苏倾月母亲)
秦九?!
苏倾月瞳孔骤缩,呼吸一滞。
这个名字,她太熟悉了。
不是因为听过,而是因为——这是师父行走江湖时用的化名。
他曾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鬼手神医”,医术通玄,却从不留名。
她只在一次替他整理旧药箱时,偶然见过一枚铜牌,背面蚀刻着“秦九”二字,他当时神色一沉,立刻夺走销毁。
原来……他不只是母亲的师兄。
他们是同门、是战友、是并肩研制“天音疫苗”的核心成员!
她猛地合上笔记,心跳如鼓。
记忆翻涌而来——小时候,师父总在深夜独自熬药,药香奇特,带着一丝铁锈般的金属气息。
她问是什么方子,师父只说:“一个没来得及救世的梦。”他还曾醉酒失言,喃喃道:“当年若不是数据被篡改,三百个孩子不会死……知意也不会……”
那时她不懂,如今却如醍醐灌顶。
所谓的“医疗事故”?
小儿肝炎疫苗临床失败导致多人死亡?
医社解散、声誉尽毁?
全是谎言!
那不是失败,是谋杀!是对良知者的清洗!
而幕后黑手……她目光森冷地盯向那份刚解密的卫健委内部通报复印件——
【1994年11月,天音医社医师秦九因公开质疑3期临床试验数据真实性,涉嫌扰乱科研秩序,被基金会监察委员会强制停职。
签字人:苏振国(时任监察委员)。】
苏振国。
又是他。
从十八年前剥夺她的出生时辰,到二十年前扼杀母亲的心血成果,再到今日还想操控dNA检测结果……这个男人,从未停止过对苏家正统血脉与医学正道的双重绞杀!
她缓缓闭眼,指尖抚过母亲的照片,喉间发紧。
妈,你和师父耗尽十年青春研发的疫苗,能根治千万儿童的“Y号血清”,竟被人以“事故”之名焚毁档案,还要背负骂名二十年?
她睁开眼,眸底燃起幽深火焰。
她不仅要拿回属于自己的身份,更要让全世界知道——谁才是真正该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人!
三日后,京城国际会议中心。
“天音医疗”科创板上市听证会现场,座无虚席。
媒体长枪短炮齐聚,政商学界代表悉数到场。
这家打着“传承百年中医精髓”旗号的新锐生物科技公司,背后资本复杂,传闻其核心技术源自当年夭折的“天音疫苗”项目。
谁也没想到,真正的风暴,来自一位意外现身的年轻女子。
苏倾月一身素白旗袍入场,发丝挽成古典髻,颈间坠着一枚祖母绿璎珞,气质清冷如月下梨花。
她并未提前报名发言,却在议程尾声,从容走上台。
“各位好,我是苏倾月,苏氏家族现任合法继承人,也是已故医学专家沈知意的女儿。”
全场骤然寂静。
她将一台平板连接至主屏幕,画面徐徐展开——
先是修复后的族谱扫描图,清晰展示三次篡改痕迹;接着是Y号血清原始抗体曲线报告,数据完整、疗效显着;最后,是一张高清扫描件:那半张烧焦的“合格名单”,母亲与“秦九”并列其上。
“我母亲和她的师兄,用了整整十年,从三千种古方中筛选出有效成分,完成动物实验、毒理测试、人体初试,最终研制出能彻底阻断小儿肝炎传播链的疫苗。”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可就在准备申报国家一类新药之际,有人伪造不良反应记录,污蔑临床失败,逼迫医社解散,销毁样本,封禁档案。”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几位面色微变的评审委员。
“他们成功了。我的母亲郁郁而终,师父流落乡野,而‘天音’成了历史尘埃。”
她抬手,指向大屏幕上那行冰冷的通报文字——“秦九因反对数据造假被停职”。
“可你们知道吗?真正造假的人,今天仍坐在高位之上,享受着不属于他的名誉与权力。”
哗——
全场哗然!
记者们瞬间站起,闪光灯如暴雨般炸开。
“请问您说的是谁?”
“您有证据证明当年存在阴谋吗?”
“这是否会影响天音医疗的上市进程?”
苏倾月立于聚光灯中央,神情平静,唇角却扬起一抹锋利弧度。
“我不只是来认祖归宗。”她一字一句道,“更是来替两位被时代掩埋的医者,讨一个迟来的公道。”
话音落下,余音未散。
而在百里之外的苏家老宅书房内,苏振国猛地摔碎了手中的茶盏。
碎片四溅,如同他此刻摇摇欲坠的权势。
手机疯狂震动,一条加密消息弹出:
【她知道了疫苗的事。
听证会上全放出来了。
林院士已经向伦理委提交紧急提案,要求全面重启天音档案调查。】
苏振国脸色铁青,眼中戾气翻涌。
而是有人,要掀了他的根,揭他的皮,把他三十年精心构筑的帝国,一把火烧尽!
他狠狠攥紧拳头,咬牙低吼:“召集长老会……今晚必须开会!”夜色如墨,苏家老宅的宗祠内烛火摇曳,檀香缭绕。
十二位宗亲长老端坐两列,神情肃穆,却难掩眉宇间的躁动。
大伯苏振国立于主位前,一身深灰长衫衬得他面容阴沉如铁。
“今日紧急召集诸位,”他声音低沉,却字字带压,“只为一事——家门不幸,竟有外人借‘听证会’之名,将苏氏私事公之于众,污蔑先辈,动摇根基!此等行径,岂能容忍?”
长老们低声议论,有人皱眉:“那丫头不过刚回府几年,便敢在国家级会议上发难,还牵扯出二十年前的旧案,这哪是认祖归宗?分明是要掀翻整个苏家!”
“就是,天音医社早已解散,往事何必重提?况且当年确有死亡病例,总不能说全是冤案吧?”另一位长老附和。
苏振国冷笑一声,指尖重重敲在案上:“她口口声声说疫苗无罪,可证据呢?一段残片名单、几张数据图就能定人生死?荒谬!我已联系媒体公关,封锁舆情,明日便要让她知道,什么叫‘家规’二字!”
话音未落,厅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阿阮缓步而入,手中捧着一台平板,身后跟着两名年轻助理。
她年过六旬,背脊仍挺得笔直,眼神清明如泉。
“大伯说得轻巧。”她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满堂骤然安静,“可您忘了,有些命,不是靠嘴就能抹去的。”
她将平板连接投影,屏幕亮起——
画面中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农,坐在浙南山村的门槛上,手握一只破旧药瓶,泪流满面:“那个戴斗笠的大夫……半夜背着药箱来我家,救了我娃的命。他说,这药是好药,能防肝炎,可上面不让打……他们把药藏了,烧了……他还说,总有一天,会有人替我们说话……”
镜头一转,又是七八位老人接连出镜,有人跪地磕头,有人颤抖着举起泛黄的接种凭证:“我家三代都打了那个苗,从没得过病!”“你们城里人说它害人,可我们活得好好的啊!”
全场死寂。
苏振国脸色铁青,猛地站起:“这些乡野村夫懂什么?他们连疫苗名字都说不清,也能作证?!”
“但他们记得恩情。”阿阮平静道,“而您,只记得权力。”
就在这时,书房内的手机震动不止。苏振国瞥了一眼,瞳孔骤缩——
【宁康生物股价暴跌37%!
财经头条曝光其三款疫苗临床数据造假,来源指向‘天音原始档案泄露’】
傅司寒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报道署名之后的资本关联链中。
“傅司寒……苏倾月……你们这是合谋!”他怒极反笑,一掌拍在桌上,茶杯碎裂四溅,“她这是要掀了苏家的天!”
而此刻,城东别墅的书房里,苏倾月正跪坐在地毯上,面前散落着师父寄来的最后一箱旧物。
尘封的木匣、褪色的医书、锈迹斑斑的银针包……每一件都像是从记忆深处打捞而出。
忽然,一只小巧的香囊从夹层滑落,靛蓝布面已褪成灰白,穗子断裂,边缘磨损严重。
她的呼吸一滞。
——这是阿阮曾提起过的那只香囊。
母亲临终前,被周鹤年(苏振国心腹)强行取走的遗物之一。
她颤抖着打开系绳,倒出一枚微型胶卷。
凌晨三点,暗房红灯亮起。冲洗后的影像缓缓显影——
黑白监控画面中,1995年1月,医院病房。
母亲沈知意躺在病床上,面色惨白,呼吸微弱。
苏振国俯身靠近,声音冰冷清晰:
“只要你签了这份放弃书,承认疫苗失败,孩子还能活。”
母亲剧烈咳嗽,拼尽力气摇头,手中死死攥着一张纸条。
镜头拉近——
“专利未授,证据留存。”
泪水无声滑落,砸在相纸上,晕开一片潮湿。
苏倾月缓缓闭眼,指尖抚过母亲模糊的脸庞。
原来你早就知道他们会杀你……
可你还是把火种留给了我。
窗外,夜风呼啸。
一架无人机悄然升空,穿过云层,光点汇聚,拼出五个大字——
【光·未·熄】
远处高楼的玻璃幕墙上,倒映着那行炽烈的光。
像是一封写给黑暗的战书。
也像是一声,即将响彻整个苏氏王朝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