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曦,苏家主宅的博古架前,紫檀木钟摆静止在十二点零七分,仿佛时间也为之凝滞。
苏倾月站在光影交错处,一袭素白旗袍衬得她身形清瘦却挺拔如松。
她目光扫过眼前五位哥哥与元老级管家陈伯,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入骨:
“从今日起,成立‘苏氏家族治理委员会’。”
空气骤然一紧。
五位哥哥皆是商界风云人物,平日各自掌舵一方帝国,此刻却齐齐平息。
他们知道,妹妹这一声宣告,不是儿戏,而是一场风暴的开端。
苏倾月指尖轻点博古架上一本尘封已久的册子——深蓝布面,烫金边角,封皮上三个小楷:《女子持家章程》。
“这是我母亲十八年前亲笔拟定的家族改革方案。”她缓缓翻开第一页,墨迹犹存,“主张废除嫡长继承制,推行德才并重、血缘确认双轨机制,赋予女性平等继承权与决策权。可它被压下了,连同她的意志,一起埋进了祠堂的香灰里。”
大少爷苏承远猛然攥紧拳头,眼中怒意翻涌:“妈当年提了三次,都被老太爷以‘祖训不可违’驳回!她说……家不该是血脉垄断的牢笼,而是人心守出来的城池。”
“所以今天,”苏倾月抬眸,目光如刃,“我要把这座城,重新筑起来。”
她话音落下,书房内一片死寂,唯有窗外风穿廊而过,卷起几片银杏叶,轻轻拍打窗棂。
二哥冷笑:“那些老东西不会答应的,族谱堂会第一个跳脚。”
“那就让他们跳。”苏倾月唇角微扬,眸光冷冽,“我已经通知所有直系亲属,三日后召开宗亲大会。届时,这份章程将公之于众,并作为新家规的第一条执行依据。反对者——可退股离族。”
四哥倒吸一口凉气:“你这是要动根?”
“根早就烂了。”她淡淡道,“被人用谎言浇灌了十八年。现在,该换土了。”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沉稳脚步声。
众人回头,只见傅司寒踏光而来,黑色高定西装一丝不苟,眉眼如刀削,周身气势凛然。
他手中执一份文件,封面印着“战略合作草案”字样。
没人问他为何来得如此恰到好处。
他们都已明白,这个男人,早已站在这场棋局的核心。
傅司寒径直走到会议桌前,将文件推至中央。
“傅氏将以技术入股形式,全面接管苏家医疗产业线。”他语调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拥有全球最先进的基因修复平台和AI诊疗系统,三个月内可完成产线升级,扭转亏损局面。”
有人皱眉:“条件呢?”
傅司寒抬眼,目光掠过全场,最终落在苏倾月身上。
“两个条件。”他一字一顿,“第一,建立‘受害者子女心理援助基金’,专项用于被拐儿童、错位家庭成员的心理重建;第二——”他顿了顿,“任命苏倾月为首席公益监察官,全权监督资金流向与项目执行。”
满室哗然。
这不像交易,更像一种宣誓。
陈伯老泪纵横,颤声道:“小姐……夫人当年最念的就是这些孩子啊……她说过,最苦的不是失去身份的人,是那些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孩子……”
傅司寒收回视线,语气淡漠如初:“我不插手你们家事。但我确保一点——以后没人能再用‘合法程序’伤害你们。”
那一刻,苏倾月望着他的背影,眼底微光闪动。
她懂这句话的重量。
不是保护,是同盟。
是向整个腐朽体系亮出的利刃。
会议结束,众人陆续离去。
苏倾月独自留在庭院,银杏树下落叶铺金。
忽然,她看见一个小身影蹲在地上,专注地画着什么。
是小念。
那个曾因创伤封闭自己、如今却在悄然复苏的女孩。
她用彩色粉笔勾勒出一座房子,门前站着两个女人,一个温柔含笑,一个低头垂泪,中间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
线条稚嫩,却充满情感张力。
阿阮远远站着,浑身颤抖,老泪纵横。
她认出来了。
那是小姐——苏母年轻时的模样,还有当年抱走婴儿的李婶……而那小女孩……
“这是……夫人和李婶?”她踉跄上前,声音破碎,“还有……你娘亲?”
小念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看着她,然后缓缓指向树根旁一块半埋入土的石片。
上面刻着一个字——“兰”。
她喃喃开口,声音轻得像梦呓:
“埋……花开……回来。”
阿阮扑通跪地,双手抚摸那块石片,泣不成声:“小姐……您留的信,我们都守住了……哪怕拼了命,也没让人挖走这片土……”
苏倾月站在不远处,听着风里的低语,心头一震。
母亲留下的线索,还未终结。
而此刻,在实验室深处,林院士正盯着显微镜下的药剂样本,眉头越锁越紧。
屏幕上,一段分子链结构不断旋转放大——那是从苏婉柔体内提取的“静默素”残留物。
溯源程序运行到最后一步,供应商信息浮现。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唯一供应源:宁康生物。
法人代表姓名一闪而出——
下一秒,他猛地合上电脑,呼吸急促。
这个名字……怎么会和她有关?
林院士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微微发抖。
实验室的灯冷白刺眼,映得他脸上的皱纹如刀刻般深刻。
屏幕上,“宁康生物”四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针,扎进他的瞳孔。
法人代表——陈志安,苏婉柔生母的亲弟弟,当年那个打着“扶贫助学”旗号、频繁出入七村的慈善企业家。
谁也没想到,那些被村民感激涕零接过的“营养餐补剂”,竟成了沉默记忆的毒药。
而“静默素”——这种本应只存在于军方心理干预项目的实验性药物,竟能通过长期微量摄入,抑制创伤记忆的自主回溯,尤其对儿童心智影响深远。
七村的孩子们,包括幼年时期的苏倾月,都曾是这些“捐赠餐”的接受者。
可她为什么还记得?
林院士猛然抬头,望向窗外——夜色如墨,唯有远处一栋小楼亮着灯。
那是苏家临时设立的心理康复中心,小念正在那里做每日的语言训练。
答案其实早已浮现:因为她的母亲,在她被带走前,留下了无法被药物抹去的东西。
不是血缘,不是身份,而是文化印记——一笔一画写下的族训,一句一句教过的童谣,还有埋在老屋树根下的那块刻着“兰”字的石片。
“他们以为控制语言就能消灭记忆,却忘了——”苏倾月的声音轻轻响起,她不知何时已站在实验室门口,一袭素衣,长发挽起,眼神清冽如寒泉,“孩子会画画,母亲会写信。”
她接过林院士递来的检测报告,指尖抚过那一行行数据,唇角缓缓扬起一抹极淡的笑。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快意,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清醒。
“准备起诉书。”她转身拨通电话,声音冷静得不像个十八岁的少女,“联系公益律师团,以‘非法人体实验’‘蓄意精神操控’‘拐卖儿童共谋’三项罪名,对宁康生物及关联人员提起集体诉讼。受害者名单,从七村开始,辐射周边十二个乡镇。”
手机那头沉默三秒,才传来回应:“苏小姐……这案子一旦立案,就是震动全国的丑闻。”
“那就让全国都看看。”她淡淡道,“看他们怎么用‘善举’包藏祸心,用‘亲情’掩盖罪恶。”
当晚,暴雨将至。
苏婉柔蜷缩在老宅密室里,四周铁壁森然,墙上布满监控屏幕,显示着苏家大宅、基金会办公室、甚至傅氏集团总部的实时画面。
这是她最后的堡垒,是她自以为掌控一切的王座。
可就在午夜钟声敲响时,密室门突然“咔”地一声弹开。
冷风灌入,夹杂着泥土与雷电的气息。
她惊惶冲出,却发现整栋老宅已被警戒线封锁。
外墙贴满了A4纸打印的诉状复印件,每一张上都按着鲜红的手印,像一片片干涸的血迹。
那些名字,有她熟悉的,也有陌生的——全是七村当年吃过“营养餐”的孩子家长。
她跌跌撞撞扑向客厅电话,手指颤抖地拨出号码。
“嘟——嘟——”
无信号。
再试手机、再试备用线路,全部失灵。
她终于意识到不对,猛地抬头看向楼梯口。
一道纤细身影静静伫立在那里,身后跟着一群手持摄像机的记者,闪光灯如星火般亮起。
苏倾月穿着简单的白衬衫与黑色长裙,宛如月下幽兰,目光却锋利如刃。
“你想过吗?”她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穿透雨幕,“为什么我能找到这里?”
苏婉柔嘴唇哆嗦:“你……你怎么可能……这是最高级别的加密系统……”
“你说得对。”苏倾月微微一笑,眸光清冷,“但你用的加密协议,是我六年前写的开源代码。代号‘Silentmoon’,专为保护弱势群体通信安全设计——没想到,有一天会被用来囚禁良知。”
苏婉柔双膝一软,瘫坐在地,眼中最后一丝骄傲轰然崩塌。
原来她从未逃脱。
只是活在对方允许的牢笼里。
几日后,春分将至。
苏家祖祠修缮完毕,青砖灰瓦,飞檐翘角,沉寂多年的香火即将重燃。
而苏倾月站在院外石阶上,手中捧着一只旧木匣,漆面斑驳,锁扣锈迹斑斑。
匣子里,是一叠泛黄的手稿。
最上面一页,写着母亲娟秀的小楷:
《苏氏族谱修订草案·女性支系补录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