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照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额上滚烫如火,脸颊却泛着不祥的青灰。
她蜷缩在床角,手指死死抠进被褥,嘴里反复呢喃着那句破碎的话:“弦断了……不能再绣了……”声音像是从极深的地底传来,带着一种不属于人间的哀鸣。
烛光摇曳,映得苏倾月眉心微蹙。
她坐在床沿,指尖搭在林晚照腕间,一缕细微的心渊之力悄然探入对方经脉——那一瞬,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哪里是高烧?
分明是精神被外力强行撕裂,神魂如同绷到极致的丝线,随时会“啪”地一声断裂。
“他们在用某种东西控制她。”苏倾月低声自语,眸光沉冷,“不是药物,也不是蛊术……是声音。”
她取出银针包,动作轻而稳。
七根特制银针依次落于林晚照头顶百会、风池、神庭等要穴,针尾轻颤,引动心渊徽章共鸣。
温润银光顺着针身缓缓渗入,像是一道温柔的锁链,将那濒临溃散的意识一点点拉回。
就在第七针落下的一瞬,林晚照猛地睁开了眼。
但她不再是那个疯癫冷漠的天才绣女。
她睁眼的刹那,眼神空洞,嗓音稚嫩,仿佛退回到一个早已被遗忘的童年——
“妈妈……我不是坏孩子……”她抽泣着,泪水汹涌而出,“我不想再听那些声音了!它们一直在响,在我脑子里织啊、缠啊……说我是工具,说我生来就该为‘影阁’献祭……”
苏倾月的手指微微一顿,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在哭,但嘴角却诡异地向上扬起,像是有两股力量正在争夺这具身体的主导权。
“影阁有个‘织梦池’……”林晚照的声音断续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他们把人的念头抽出来,编进丝线里……每次绣之前,都要听一段录音,说是‘净化心灵’……其实那是……催眠指令……”
话未说完,她脖颈处忽然浮现出一道青黑色纹路,宛如活物般蜿蜒蠕动,沿着皮肤迅速向上攀爬,直逼喉头!
苏倾月眼神一厉,指尖疾点,瞬间封住其哑穴。
与此同时,傅司寒破门而入,手中平板闪烁红光,他沉声下令:“切断方圆五百米内所有无线信号,启动电磁屏蔽!”
下一秒,空气中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嗡”地一震,随即戛然而止。
林晚照的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终于软软倒下,额头冷汗淋漓,呼吸渐趋平稳。
“是远程精神干扰。”傅司寒走到床前,目光凝重,“他们在用特定频率的声波编码操控宿主,一旦触发关键词,就会激活深层洗脑程序。刚才那句话,几乎让她自我毁灭。”
他转头看向苏倾月,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你已经承受过两次心渊异变,上次在皖南矿井差点神识离体。这种程度的精神对抗,你不该再涉险。”
苏倾月没有立刻回答。
她轻轻替林晚照掖好被角,指尖拂过那尚带余温的脸颊,
片刻后,手机震动响起。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接通后,传来的却是龙爷沙哑苍老的声音,夹杂着电流杂音,仿佛穿越千山万水而来:
“第九枚符文快醒了……就在江南水脉交汇处。”
顿了顿,他的语气愈发凝重:“你们阻止了一次‘针魄绣山河’的污染扩散,可这不是终结。每封印一枚,剩下的就会加速觉醒。这不是封印阵,是试炼场。下次冲击,可能直接撕裂心渊与肉体的连接——到时候,她不死也废。”
电话挂断,余音如刀刻入寂静。
窗外夜风骤起,吹得窗棂轻响。
苏倾月站在灯下,旗袍下摆随风微动,像一片即将出鞘的刃。
这时,阿春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把旧琵琶,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市井说书人般的笑意:“小姐,新编了一段《十三匠归途》,要不要听个新鲜?”
她没等回应,便自顾自拨动琴弦,唱了起来:
“一更鼓,月儿斜,十三匠人踏雪回家;
二更鼓,井水寒,虎丘塔下不见天;
三更鼓,丝成河,血染经纬魂难脱……”
曲调悠扬婉转,听着像寻常评弹小调,可苏倾月耳尖微动——这板式节奏,不对劲。
她闭目凝神,心渊感知悄然展开,竟从中解析出一段隐藏信息:摩斯密码。
滴滴、答答、滴滴——破译后的文字浮现脑海:
织梦池位于虎丘塔下,水源来自古井,声波经水传导放大。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她睁开眼,眸光已如寒星坠江,锋利无匹。
“我要去。”她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可动摇的力量。
傅司寒一步上前,挡在她面前,身形如山:“不行。那里是‘影阁’的核心禁地,布满红外警戒和生物识别系统,你一个人进去,等于送死。”
“所以才要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她抬眼看他,目光清澈而坚定,“你以为我只是为了查真相?不。我是为了救她。”
她指向床上昏迷的林晚照,声音轻了几分:“她替我听了那些声音,替我承受了不该承受的痛苦。你说我不能冒险?可如果我不去,下一个崩溃的就是我培养的小蚕,是我工坊里的每一位匠人。”
她顿了顿,唇角扬起一抹极淡的笑:“你说错了。正因为有人替我痛过,我才必须去。”
傅司寒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连风都停了下来。
最终,他沉默地侧身让开一步,低声道:“我会清空外围监控,给你三十分钟窗口期。”
苏倾月点头,转身走向衣柜,取出一件墨色斗篷披上,遮住大半面容。
临出门前,她停下脚步,望向窗外沉沉夜色。
乌云翻涌,不见星月。
而在她腕间的徽章深处,那一层蝉翼般的丝膜正微微震颤,似有所感——仿佛大地之下,某处古老的黑水池,正缓缓睁开眼睛。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虎丘山脚下,古木参天,碑影斑驳。
一道纤细身影贴着断崖边缘疾行而下,脚步轻若无风,仿佛踏在时间的缝隙里。
苏倾月披着墨色斗篷,心渊感知如蛛网般铺展而出,精准捕捉每一寸空气中流动的红外波动——那是“影阁”布下的死亡之网,稍有触碰,便会引来杀机四伏的机械守卫。
她屏息凝神,身形如蝶掠过层层警戒线。
每一步都踩在命运的刀尖上,但她眸中没有半分退缩。
林晚照脸上的青灰、她喉咙里挤出的哭诉、那句“我不想再听那些声音了”……像一根根刺扎进她的骨血。
这不是调查,是复仇;也不是冒险,是偿还。
密道入口藏于一口废弃古井之下,青苔覆盖石板,腥湿之气扑面而来。
她跃入井底,足尖一点便滑入暗道,通道狭窄幽深,壁上刻满诡异符文,与龙爷传来的第九符文图腾隐隐呼应。
越往深处,空气越冷,连呼吸都凝成白雾。
终于,尽头豁然开朗。
一座巨大的地下石室呈现在眼前——中央是一方黑水池,漆黑如墨,泛着金属般的光泽,数百缕染血丝线自池中升起,如活蛇般缠绕连接至头顶悬垂的青铜编钟阵列。
钟体古老斑驳,铭文流转,竟与《针魄绣山河》图谱上的失传音律完全吻合。
苏倾月瞳孔微缩。
这就是“织梦池”——以人念为丝,以魂痛为染,将匠人意志炼成可控艺术品的地狱熔炉。
她刚迈出一步,脚未落地,池水骤然翻涌!
“咕噜——”
黑水沸腾,蒸腾起腐朽气息,一道冰冷合成女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带着非人的空灵与嘲弄:
“欢迎回归,Luna候选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三十六根银灰色毒丝破空袭来,速度快得撕裂空气,呈网状封锁她所有退路!
每一根皆淬有神经麻痹毒素,足以让一个成年男子当场窒息抽搐。
生死一线!
千钧一发之际,她腕间徽章猛地一震——那层蛰伏已久的蝉翼丝膜骤然亮起,霞光如潮涌出,瞬间在周身凝聚成一层半透明的情绪护盾!
光芒流转间,竟似由万千情绪织就的茧,温柔却坚不可摧。
“嗤——”
毒丝触之即熔,发出焦臭之声,残渣坠地冒烟。
苏倾月借势旋身,指尖夹住七枚特制银针,目光如电锁定头顶编钟共振节点。
她没有犹豫,手腕一抖,银针破空而去,分毫不差地刺入七处音律枢纽!
“嗡——!!”
整座神阵轰然崩解!
青铜钟剧烈震颤,发出凄厉长鸣,随即齐齐碎裂,坠入池中。
黑水翻滚咆哮,忽然褪去阴邪之色,转为清澈见底。
水面浮起一张张人脸拓印——皆是失踪多年的顶尖匠人,他们的眼睛闭着,面容痛苦扭曲,像是被永远定格在最后一刻的哀嚎。
她站在池边,指尖微微颤抖。
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这些人,不该被遗忘。他们的生音,必须重见天日。
撤离路线早已规划妥当。
她在出口处将一枚微型芯片交到接应的小蚕手中。
那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眼神却亮得惊人。
“送去直播中心。”她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明早十点,全球同步播放。标题就写——《谁在操控我们的记忆?》”
小蚕点头,转身没入夜色。
返程车上,傅司寒坐在驾驶座,侧眸扫过副驾——只见苏倾月靠在椅背,唇色发紫,额角沁出冷汗,呼吸浅促得几乎察觉不到。
他心头一紧,猛地刹停车辆,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掌心贴上她后背,试图稳住其体内紊乱的心渊律动。
那节奏狂乱如鼓,仿佛随时会炸裂。
“为什么不等我?”他低吼,声音里第一次有了裂痕。
她抬眼看他,虚弱一笑,眼底却燃着不灭的火:“听见了吗?这次……是我自己选的路。”
远处天际,一道银弧划破厚重云层,宛如神启之剑。
紧接着,江南某处,一场持续了三天三夜的细雨戛然而止。
仿佛天地屏息,静候终章。
而在她沉睡的腕间,那枚徽章悄然搏动,新生的丝膜微微起伏,如同初生的心跳,又似某种古老存在,在黑暗深处缓缓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