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如刀,割裂天地。
直升机在狂风中剧烈颠簸,金属骨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驾驶舱内警报红光闪烁,飞行员咬牙操控操纵杆,额角青筋暴起:“不行!气流太强,导航失灵,必须迫降!”
“坐标呢?”傅司寒沉声问,声音冷静得不像身处绝境。
“北纬48度——边境封禁区边缘,无人区。”
话音未落,机身猛然一震,旋翼被卷入乱流,整架飞机如同断翅的鹰,重重砸向雪原。
撞击瞬间,苏倾月本能地蜷缩身体,耳后徽章骤然发烫,心渊自动运转——方圆百米的情绪光谱瞬间铺展:恐惧是浓稠的黑,混杂着机组人员濒临死亡的尖叫;而另一股情绪,却从极远处穿透冰雪,直击她灵魂深处。
悲恸。
熟悉得让她心脏骤停的悲恸。
她几乎是撞开舱门冲进风雪中的。
寒风裹挟冰粒抽打脸颊,呼吸像吞下千万根针。
她踉跄一步,双膝猛然跪倒在雪地里,指尖深深插入冻土。
“师父……”她低喃,声音被风撕碎。
心渊全力展开,顺着那股情绪波动逆流回溯——画面轰然浮现:十八年前的风雪夜,一个女子背着襁褓中的她,在冰原上踽踽独行。
沈青梧,她的师父,一身素衣染血,脚步虚浮,却始终没有回头。
“别回头,也别成全他们要的圣女。”她将一枚玉铃塞进襁褓,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是人,不是祭品。活下去,以你自己的名字。”
画面戛然而止。
苏倾月猛地睁眼,泪水未落便已结霜。
她胸口剧烈起伏,仿佛那夜的风雪从未停歇,只是埋进了她的骨血,等这一刻重新爆发。
“苏倾月!”耳机里传来傅司寒急促的声音,电流杂音干扰着他的警告,“你的体温正在异常下降!现在是零下三十七度,再不回来你会死!”
她没有动。
风雪中,那股悲恸仍在召唤,如同血脉共鸣。
“我必须去。”她对着耳麦说,声音平静得可怕,“她在等我。哪怕只剩一缕执念,我也不能不来。”
通讯沉默了一瞬。
傅司寒知道,此刻劝她无用。
这个女人看似温婉,实则倔强入骨。
她能为一群孩子精准计算爆破时间,也能在心跳停跳三秒后依旧清醒如初。
而现在,她要去的地方,或许是她命中注定要面对的真相之渊。
他摘下耳麦,大步跟出机舱:“那就一起。”
两人深陷雪中,每一步都像在对抗整个世界的重量。
就在此时,一道微弱的火光在风雪深处亮起。
一座低矮的雪屋,孤零零矗立于断崖之下。
白阿婆站在门口,银发如雪,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锐利如鹰。
她没说话,只侧身让出通道。
炉火噼啪作响,驱散刺骨寒意。
苏倾月刚坐下,一碗漆黑药汤就被推到面前。
“你师父来过三次。”白阿婆开口,声音沙哑如磨石,“第一次,她带着伤,在这儿守了七天。第二次,她留下这碗药,说‘若她来了,就让她喝’。”
她顿了顿,咳嗽两声,嘴角溢出血丝:“第三次……是三个月前。她咳着血说——‘若她来了,就把这个交给她’。”
她指向墙角的冰柜。
苏倾月起身走过去,掀开柜盖。
一只干瘪的雪狐爪静静躺在冰层中,皮毛残缺,却依稀能看出曾通体银白,尾尖一点朱砂似的红。
小灰突然从她肩头跃下,扑到冰柜前,呜咽着用脑袋蹭着冰面,眼泪滴落在冻土上,瞬间结成细小的冰珠。
它抬起头,眼中竟泛着人性般的哀痛与决意,随即转身,用前爪在地面划出一道蜿蜒线条——
一条隐秘路径,穿断崖、绕冰缝、直抵地下冰窟。
苏倾月瞳孔一缩。
这条路线……和她梦中无数次出现的画面,完全重合。
那场大火焚毁天工阁的那一夜,她逃亡的轨迹,竟早已被某种力量刻进她的潜意识。
“这是你母亲留下的路。”白阿婆低声说,“也是你命定要走的路。”
风雪更烈,屋外能见度已不足五米。
苏倾月站起身,将药汤一饮而尽。
苦涩顺喉而下,却在腹中化作一股暖流,缓缓流向四肢百骸。
她看向小灰:“你能带路吗?”
小灰低鸣一声,率先冲入风雪。
傅司寒想追,却被白阿婆拦住。
“她这一去,不是救人,是赴劫。”老妇人盯着炉火,声音幽远,“你救不了她,只有她自己能救自己。”
而此时,苏倾月已借着小灰引路,攀上断崖边缘。
心渊持续扫描,感知着每一寸生命的痕迹。
三百米,东南方。
杀意逼近。
她心头一凛,脉搏骤然一滞——那不是普通杀意,而是浸透了执念与毁灭的寒刃,专为她而来。
她来不及多想,纵身扑入雪坑。
几乎同时,一道霜白色刃光劈裂风雪,所过之处,积雪瞬间冻结成晶,连空气都被切割出细微的裂痕。
陆沉舟踏雪而来,身形如鬼魅,青铜面具映着雪光,冰冷无情。
他手中长刃滴血,刃身刻满古老符文,正是“血契燃霜刃”。
“你不是人。”他声音沙哑,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你是会走路的灾厄。是你师父用禁忌之术把你养大,让你背负千念,吞噬万情——你活着,就是诅咒的延续。”
苏倾月缓缓起身,雪粒从发梢滑落,心渊疯狂运转,捕捉着他每一丝情绪波动——可那片光谱中,竟无恐惧,无犹豫,唯有一片燃烧的赤红,那是执念,是使命,是宁死不退的决绝。
她忽然明白了。
这个人,不是来杀她的敌人。
他是被“他们”派来的清道夫,是斩断命运之线的刽子手。
而她,若不死,就必须亲手打破这轮回。
风雪呼啸,杀意凝入实质。
陆沉舟举刃,霜刃高悬,下一瞬,便是斩首。
可就在那生死刹那,苏倾月没有后退。
她不退反进,左手猛然按上自己胸口——
心渊全力发动,将体内积压三日的梦魇恐惧凝成一股洪流,直冲意识深渊。
风雪在断崖边缘咆哮,仿佛天地都在为这场宿命对决低吼。
苏倾月左手指尖深陷胸口,心渊如火山喷发——那三日来积压于灵魂深处的梦魇恐惧,尽数化作一道逆流识海的精神洪流,精准刺入陆沉舟的意识缝隙!
刹那间,陆沉舟脚步猛滞,青铜面具下的瞳孔骤然失焦。
他眼前的世界轰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冲天火光与凄厉哀嚎——
天工阁,焚毁之夜。
烈焰吞没飞檐斗拱,匠人跪伏在地,哭喊着“圣女不可违”,却被铁链锁住四肢拖向火堆。
高台之上,一个身披玄袍的身影背对火焰,手中玉铃轻晃,铃声悲鸣。
而站在那人身旁的,竟是他自己!
亲手将《心渊契典》投入烈火,口中念诵净化咒言,眼神冷酷如霜。
“不——!”陆沉舟猛然抱头嘶吼,额角青筋暴起,鲜血从耳道渗出,“那是清除污秽!是终结诅咒!不是屠杀!不是背叛!”
可心渊不会说谎。它只映照真实。
那一瞬的动摇,让血契燃霜刃脱手偏斜,寒刃擦过苏倾月肩头,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她闷哼一声,却借力翻滚,身形如灵蛇般疾退,直扑冰裂缝边缘。
脚下碎雪崩落,深渊寒气扑面而来。她没有丝毫迟疑,纵身跃下!
风声呼啸中,她听见上方传来怒极的咆哮:“你逃不掉!你的存在本身就是罪!”
陆沉舟紧随而至,凌空挥刃,霜气凝成巨镰,撕裂空气斩落!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影闪电般窜出——小灰腾空跃起,前爪狠狠撞向头顶垂悬的钟乳石!
轰隆——!
巨石断裂,砸落在门轴之间,霜刃钉入岩石,迸出刺目火花。
冰屑四溅,震动传遍整个窟壁。
苏倾月落地未稳,已强撑起身,踉跄扑向裂缝深处。
一面古老石门浮现眼前,表面浮雕繁复,中央凹陷处赫然嵌着一枚徽章印记——与她耳后胎记形状完全一致。
她咬破指尖,鲜血滴落纹路。
嗡——
石门轻颤,符文逐一亮起,仿若苏醒的远古巨兽。
门缝缓缓开启,仅三寸,已有森寒气息弥漫而出。
“想逃?!”陆沉舟挣脱落石阻拦,再度扑来,霜刃高举,杀意沸腾!
苏倾月回眸,雪光映着她半边染血的脸颊,眼底却无惧意,唯有冰冷彻骨的决然。
“我不是来完成仪式的——”她一字一顿,声音穿透风雪,如刃割夜,“我是来终结它的。”
话音落下,她猛地抽身闪入门内。
沉重石门轰然闭合,碾碎了陆沉舟劈来的最后一击。
撞击声震耳欲聋。
门外,只剩压抑的喘息与难以遏制的颤抖。
片刻后,一声低哑痛哭自面具之下溢出,像是被命运生生撕裂的灵魂,在风雪中无声燃烧。
密室之内,万籁俱寂。
幽蓝微光从穹顶渗下,照亮空旷石室。
正中央,一张古旧木桌静静伫立,上置一封泛黄信封,边角磨损,似经年流转仍未送达。
苏倾月缓步上前,指尖微颤。
她认得那火漆印——母亲绣绷上的莲花缠枝纹,一模一样。
可当她颤抖着拆开信封,抽出信纸——
纸上,空白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