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湿气扑在脸上,李文脚下一顿,藤蔓精灵悄然收回。他站在营地边缘,手中木剑还带着雾崖谷的露水。身后脚步声未起,他知道华佗还在守着那个将死的刺客。
但他已经没时间等了。
刺客最后那句断续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可线索不能再断。他抬手抹了把脸,推开主营帐的帘子。
里面灯火昏黄,药炉咕嘟作响。赤奴靠在角落的草席上,肩头缠着新布,脸色仍有些发白,但眼神清明。见李文进来,他撑着身子要起身。
“别动。”李文走过去,把一碗刚熬好的药递给他,“你睡了三天。”
赤奴接过碗,指尖微微发颤,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压抑太久的怒意。“谁干的?”
“五毒教里的一支暗流,叫焚天宗。”李文坐下来,声音很稳,“他们打着老教主的旗号行事,实则想用瘟阵毁掉南疆所有部落,再以‘净化’之名掌权。”
赤奴冷笑一声:“和匈奴人一样,总想着烧光别人的家,好自己住进去。”
“不一样。”李文摇头,“匈奴是外敌,这帮人是内鬼。他们能藏这么久,说明教中有一批人默许,甚至害怕站出来。”
赤奴沉默片刻,问:“那你打算怎么办?杀进去?”
“杀一个乌蒙容易,可只要根还在,还会再长出十个。”李文从怀中取出一张残破的纸页,摊在桌上,“我要让他们自己撕起来。”
纸上画着几处水源标记,旁边注着歪斜的小字——“毒引点”。
“这是刺客临死前说的百蛊融瘟阵布局图?”
“只有一点。”李文指了指其中一处,“真正的图,在那些不想动手的人手里。”
赤奴明白了:“你想拉他们过来?”
“不是拉。”李文看着他,“是让他们看清,继续装聋作哑,等毒水漫过自家门口时,已经晚了。”
他起身走到沙盘前,拨动几枚石子,代表南疆七寨的位置。“焚天宗敢动手,是因为他们觉得没人敢反。但如果有人知道,外面有人愿意谈条件,而且不毁教、不灭族,只是要止杀……总会有人愿意信一次。”
赤奴缓缓点头:“那就得有人送信。”
“我已经派了。”李文低声说,“用的是旧教主一脉的‘共生符’,刻着‘不妄杀’三字。当年血鳞堂被灭后,只有几位长老偷偷留了信物。只要还有人在乎这三个字,就有门。”
帐外传来轻叩声,两短一长。
李文示意亲卫放行。一人低头进来,双手捧着一枚铜符,边缘磨损严重,中央刻着交错的藤纹。
“接上了?”李文问。
“是。”来人压低声音,“信使按您的安排,扮成逃蛊师混进外围药坊,把符交给了管药材的莫长老。对方看到符后,当场落泪,说了一句:‘终于有人记得祖训了。’然后给了这个回信。”
他递上一张折叠的桑皮纸。
李文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墨迹未干的小字:“若真止杀,三日后子时,黑水潭畔,孤身来见。”
赤奴皱眉:“黑水潭?那是禁地,夜里毒雾弥漫,连蛇都绕着走。”
“正因如此,才安全。”李文收起纸条,“他们不怕我们带兵去,怕的是我们不敢去。”
“您要去?”
“我不去。”李文摇头,“我去,反倒让他们不敢开口。派一个他们信得过的人去。”
“谁?”
“呼衍铁的老部下,阿图。”李文道,“十年前他曾是五毒教外围蛊师,因反对用活童祭阵被逐出山门。后来投奔呼衍铁,又被匈奴追杀,最后被我救下。他既懂蛊术,又有旧怨,身份说得通。”
赤奴思索片刻:“可万一他们设局?”
“那就看阿图能不能活着回来。”李文语气平静,“但我们不能因怕陷阱就不走下一步。况且……”他顿了顿,“真正想杀我们的,不会约在黑水潭。他们会直接放蛊、下毒、点火。敢见面,就说明还有话想谈。”
赤奴盯着那张桑皮纸看了很久,终于点头:“只要他们肯谈,我们就有的打。”
李文没接话,只是转身从箱底取出一卷薄绢,铺在沙盘旁。上面绘着复杂的纹路,像是某种阵法结构。
“这是什么?”
“百蛊融瘟阵的逆解图。”李文手指轻点,“只要拿到七处节点的具体位置,我可以用茶树精灵提前种下净化株,让毒素还没发作就被吸尽。”
“您早就在准备了?”
“从第一支毒箭射出来的时候就在准备。”李文抬头,“我不信一个人能挡住所有箭,但我信,只要有人不愿杀人,就能成为破局的缝。”
两人正说着,帐外又响起急促脚步。
一名亲卫快步进来,手里攥着一片湿漉漉的叶子。那是藤蔓精灵传信用的活叶,此刻叶面浮现一行细小绿纹:
“约定已成。黎婆愿见使者,携图半页。”
李文立刻起身:“阿图出发了吗?”
“刚走,按您的吩咐,绕开大路,走北岭野径。”
“通知沿途精灵,护他到潭边,不得现身,只防突袭。”李文转向赤奴,“等消息。”
赤奴却没动:“我也去。”
“你不行。”李文拦住他,“你现在走路还晃,去了不是帮忙,是添累赘。”
“那我就在这儿等着?”赤奴盯着他,“等别人替我们拼生死?”
“这不是拼生死。”李文看着他,“这是等一句话。等一个人肯开口说‘我不想再骗了’。你在这儿,是为了等这句话落地后,第一时间带人守住下一个口。”
赤奴咬牙,终究没再争。
三日后,子时将至。
李文坐在帐中,面前摆着半页泛黄的图纸,墨线清晰,标注着三处水源节点的具体位置,以及对应的守蛊人姓名。
“黎婆真的交了?”
“阿图带回的。”亲卫低声汇报,“她说,只给一半,另一半要等到我们真正阻止第一处毒源启动,才会交付。”
李文摩挲着纸角,忽然问:“她说了什么?”
“她说——”亲卫顿了顿,“‘我们不是软弱,只是还没绝望。’”
帐内一时安静。
李文轻轻将图纸压在沙盘边缘,拿起木剑站起身。
外面风停了,夜色沉得像浸过水的布。
他知道,这一半图不是终点,而是一扇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只要再推一下,就能看见里面站着多少双不愿闭眼的眼睛。
远处山路上,一点微光正缓慢移动。
是阿图回来了,肩上背着一个包袱,步履沉重,但没有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