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的风卷着焦味刮过鼻尖,李文蹲在残弩旁,指尖蹭了蹭机括断裂处。黑灰沾在指腹,一捻就散,像是烧透的骨粉。
三具尸体已经抬走,地上只留下三道深褐色的印子。荆棘精灵还在空中盘旋,藤蔓末端微微发黑,那是刚才拦住毒烟时沾上的蚀性残留。
“再测一次。”李文把残片放进沙盘,手指划过边缘裂口。
沙粒自动聚拢,沿着裂痕堆成一道微隆的沙脊。风向、火油囊位置、毒烟扩散路径——沙盘上的地形纹路缓缓浮现,与校场实际布局重叠。第三道沙脊突然塌陷,像是被什么从内部顶开。
“火油囊不是自燃。”他说,“是被人从内部触发的。手法很熟,知道我们试弩前会检查外部机关。”
呼衍铁站在三步外,盯着那堆残骸:“弩机是从军械库直接提来的,组装、封存、入库,全程有人监看。账册上没缺件。”
“但有人动了原料。”李文起身,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倒出半勺灰白粉末。
“曼陀罗灰?”
“三日前,有个采药人进了库房,说要取去年剩下的药渣做引子。守库的认得他,说是常来送药的。”李文将粉末洒在沙盘边缘,“可这灰里,混了西域蚀骨膏的渣子。烧过一遍,看不出,但罗盘能感应。”
他取出罗盘,放在沙盘中央。
指针猛地一抖,偏转四十度,直指东南。
“挖。”李文说。
呼衍铁挥手,十名兵卒立刻冲向军械库东南角的储油槽。铁锹凿开地砖,再往下三尺,碰到硬物。是个陶罐,密封完好,罐身刻着暗纹。
打开后,里面是六具未组装的狼毒弩,箭槽涂着乌光发亮的膏体,机括内侧,清一楚刻着董卓军徽。徽记下方,还有一道细小的贵霜符文,像是用针尖划上去的。
“双重标记。”呼衍铁声音沉了,“有人想让我们以为是董卓的人干的。”
“不。”李文拿起一具残弩,翻转底座,“如果是嫁祸,不会留下贵霜文。这更像是——通知。”
“通知谁?”
“通知贵霜,东西已经送进来了。”
呼衍铁皱眉:“可他们为什么要帮董卓旧部?”
“不是帮。”李文把弩放回罐中,“是合作。一个出名,一个出力。董卓残部需要武器,贵霜需要我们在西域的布局出问题。狼毒弩一炸,军心动摇,后续计划全乱。”
他抬头看向校场尽头的靶台。焦黑的木桩还在冒烟,地上的坑洞边缘泛着青黑,像是被酸液蚀过。
“今晚,换人守库。”
“我已经换了。”呼衍铁说,“赤奴带羌骑轮值,每两刻换岗,进出都要搜身。”
李文点头:“还不够。他们敢在弩里动手脚,就敢在人身上做文章。让赤奴别穿甲,带轻装,别用我们惯用的口令。”
“你是说,有人知道我们的布防?”
“不然,怎么会精准选在首射时引爆?”
李文把罗盘收回怀中,指针还在轻微震颤,方向没变。
他转身走向药坊。
药坊外的薄荷田刚浇过水,叶片在风里轻轻晃。李文蹲下,从土里拔起一株,根须干净,没有异样。
但当他把叶子揉碎,凑近闻时,气味不对。太淡,像是被什么东西中和过。
“有人来过。”他说。
呼衍铁立刻带人进屋搜查。柜子、药炉、晾架,全都翻了一遍。最后在墙角的灰堆里,发现了一小撮混着曼陀罗灰的残叶。
李文接过,放在罗盘上。
指针剧烈晃动,指向西北。
“又是那个方向。”呼衍铁低声说。
“上次是地宫,这次是军械库。”李文把残叶收好,“他们不怕我们查,反而在引我们看。”
“那还查吗?”
“查。但不按他们的路走。”
他走出药坊,召出茶树精灵:“去粮仓,盯住今晚的调度。”
茶树精灵点头,根须一缩,钻入地下。
天黑前,李文调了二十车粟米,装上马队,打着运往前线的旗号,从西门出城。车队走得很慢,车轮压过沙地的声音在黄昏里格外清晰。
赤奴换了便装,带着三十名羌骑,提前埋伏在沙谷两侧。
三更天,月光被云遮住,风停了。
第一辆车刚进谷口,路边沙地突然隆起,三道黑影窜出,直扑车辕。
箭未上弦,刀已出鞘。
赤奴从沙堆里跃起,长枪横扫,一人当场被砸飞。另两人反应极快,分头逃窜。一名羌骑追上,一刀砍中后背,那人扑倒在地,怀里掉出一块令牌。
李文接过,借着火把看清楚——董卓军前营校尉印。
“抓活的。”他说。
剩下那人被逼到崖边,退无可退。他突然抬手,往嘴里塞了什么东西。
赤奴冲上去,一枪柄砸在他下巴上。人倒了,嘴里那颗药丸却已经碎裂。
李文蹲下,掰开他的嘴,舌尖发黑,牙龈出血。
“毒囊。”呼衍铁说,“跟地宫那个副将一样。”
“不一样。”李文捏住他手腕,脉搏还在,但极弱,“这次是缓毒,让他能说话。”
他召出雪莲精灵,寒气渗入对方经脉。那人抽搐两下,睁开了眼。
“谁派你来的?”李文问。
“……董卓旧部。”声音断续,“在贵霜使节馆……接头。”
“为什么劫粮?”
“狼毒弩只是开始……他们要毁白虎军团的根基……没了粮,你们撑不过冬天。”
“贵霜答应你们什么?”
“河西三城……白虎成,中原破……”
李文看向呼衍铁:“查调度记录。”
呼衍铁立刻回城,半个时辰后带回账册。近半月,有二十车粟米登记运往北线,但那边根本没有驻军。
“空账。”李文合上册子,“他们用我们的名义,把粮运出去,再假装被劫,制造我们后勤混乱的假象。”
“可这些人,为什么愿意吞毒自尽?”呼衍铁问。
“不是自尽。”李文把那人翻过来,扯开衣领,脖颈处有一圈细痕,“是被控制。毒在体内,随时能发作。他们不是死士,是傀儡。”
他站起身,把令牌扔进火盆。
火焰腾起,映得他半边脸发红。
“让他们以为得手了。”
“什么意思?”
“明天,照常演练狼毒弩。”
“可……”
“毒已经试过了,火油囊也找到了。剩下的,是我们的事。”
李文转身走向校场,脚步没停。
残弩还躺在沙盘上,机括断裂处闪着冷光。
他弯腰,把弩捡起来,扔进火盆。
火焰猛地一跳,烧得更旺。
呼衍铁站在原地,看着火光映在他背上的影子,一动不动。
“赤奴的伤怎么样?”
“稳住了。”呼衍铁说,“但蛊毒还在,得找解药。”
“不急。”李文盯着火盆,“他们既然敢动手,就会再动。下次,不会只用弩。”
火光中,残弩的徽记渐渐扭曲,最终化成一片黑灰。
李文伸手,从火盆边捡起一块未燃尽的木片,轻轻一折。
咔。
木片断开,露出内里一道细小的刻痕——是贵霜商队的通行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