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把木剑放在案上，剑柄朝前，像是在等一个能拔它的人。他没再看那扇被李守诚摔得震颤的门，也没去碰那卷族谱。云姬站在角落，手指还贴着晶石，黑雾般的纹路尚未散尽。
她抬眼，声音很轻：“你刚才说，不能让它牵着走。可现在，它已经在你体内了。”
李文没动，只道：“那就换个节奏。”
云姬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块银灰色的金属残片，边缘带着不规则的锯齿，是她从机械兽爆燃后的残骸里抢出来的。这东西原本嵌在背部法阵中央，能调节能量输出频率。她研究过十七次，最后一次发现它对时间流速有微弱扰动——在特定条件下，能让局部区域的时间比外界慢三十倍。
“如果把它的原理反过来用呢？”她说，“不是加速，而是拖住。让诅咒的蔓延，慢下来。”
李文终于抬头：“怎么做？”
“需要三样东西。”云姬竖起手指，“第一，这个核心；第二，空间晶石做容器；第三，凝时露。”
李文皱眉：“桃树精灵的凝时露？一个月才产一滴。”
“要七滴。”云姬说，“而且必须在子时采摘，否则无效。”
李文没犹豫：“让桃树精灵准备。现在就开始。”
云姬看了他一眼，转身出门。不到一盏茶工夫，阿史那抱着一株拇指高的小桃树进来，树根缠着灵藤，叶片泛着淡青光晕。树顶结着七颗晶莹露珠，每一颗都在微微震颤，像是被无形的丝线吊着。
“它们快掉了。”阿史那说，“再不动手，就浪费了。”
云姬点头，取出一只双层玉匣，将金属核心嵌入上层凹槽，空间晶石雕成的沙漏状容器置于下层。她手指一划，晶石内部浮现出细密纹路，与核心的刻痕恰好咬合。阿史那立刻用灵藤缠住连接处，藤蔓渗出淡绿色汁液，顺着接口封死缝隙。
“接下来是凝时露。”云姬说。
李文伸手，轻轻碰了下最顶端的露珠。露珠应声滑落，坠入玉匣上层。银沙般的物质从核心中溢出，与露珠相融，流动速度骤然减缓。第二滴、第三滴接连落下，银沙越来越稠，像是被冻住的溪水。
当第七滴凝时露注入，整个上层沙粒几乎静止。云姬深吸一口气，将玉匣合拢，双手按在两侧。晶石表面浮起一层微光，沙漏内部开始缓缓转动——上半部银沙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下坠，下半部漆黑如墨，纹丝不动。
“成了。”她低声说，“但它只能维持七日。第七日之后，结构会崩解，诅咒会反扑。”
李文盯着那枚沙漏，没问为什么是七日，也没问能不能延长。他只问了一句：“现在就能用？”
“你得主动引导气运进去。”云姬说，“它不会自己吸收。而且……过程会疼。”
李文解开外袍，露出心口。他将沙漏贴在胸口，左手按住玉匣边缘。银沙刚一接触皮肤，他整条左臂就猛地一抽，像是有无数细针从骨头里往外扎。
他咬住牙，没出声。
沙漏开始共鸣，银沙流动频率与他的呼吸逐渐同步。体内的气运被牵引着向上涌，穿过经脉，汇入沙漏上层。那一瞬间，他感觉胸口像是被塞进了一块冰，冷得发烫，疼得发麻。
云姬盯着晶石，手指快速掐动。她能看见黑雾般的诅咒正沿着气海边缘蠕动，原本像藤蔓一样缓慢攀爬，此刻却突然停住。一寸、半寸，再没前进。
“有效。”她松了口气，“它被卡住了。”
李文缓缓松手，冷汗已经浸透里衣。他低头看沙漏，银沙依旧缓慢下坠，黑雾没有扩散，也没收缩，就那么僵在原地。
“七日。”他说，“够了。”
他重新穿上外袍，把沙漏收进怀里。玉匣贴着胸口，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震动，像是另一个心跳。
云姬看着他：“你打算做什么？”
“该做的事。”李文拿起木剑，重新佩在腰间。剑柄不再发烫，握在手里很稳。
他刚走到门口，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呼衍铁推门进来，肩甲上还带着沙尘，显然是刚从城外回来。
“商队遇袭。”他说，“三辆货车上没了人，车轮压痕往北去了。现场留了东西——”
他摊开手掌，掌心是一块扭曲的金属片，形状不规则，边缘焦黑，但内里刻着和机械兽背部法阵相似的纹路。
李文接过那片金属，指尖抚过纹路。和沙漏里的核心出自同源，但更粗糙，像是临时拼凑的。
“不是残部。”他说，“是信号。”
“什么信号？”
“有人在测试我们有没有发现它们。”李文把金属片递给云姬，“他们想知道，我们是不是还敢碰这些东西。”
云姬接过，眉头微皱：“这片金属……带有时间扰动残留。它不是刚造的，至少在三天前就存在了。”
李文点头：“说明他们一直在观察。从我们炸墙那一刻起。”
呼衍铁握紧刀柄：“要追吗？”
“不。”李文说，“让他们走。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比追一支马队重要。”
他转身走向内堂：“把赤奴和阿史那叫来。我要开会。”
一刻钟后，四人围坐在案前。李文把沙漏放在中央，玉匣打开，银沙缓缓流动。
“我中了诅咒。”他直接说，“从接触机械残骸开始，它就在侵蚀我的气运体系。现在，我用这个东西把它压住了。”
赤奴盯着沙漏：“能撑多久？”
“七日。”李文说，“第七日之后，它会崩解，诅咒会加倍反扑。”
赤奴一拳砸在案上：“七日？你拿命在赌？”
“我已经赌了。”李文看着他，“而且不会退。这七日，所有计划照常。火药部队继续训练，地形图上的气运节点，我要亲自去看。”
阿史那皱眉：“你这状态，能行？”
“我能动。”李文说，“只要沙漏在，我就不会倒。每三日需要补充一次凝时露，桃树精灵会随行。”
云姬补充：“沙漏会随身共振，外界干扰越强，消耗越快。尽量避免战斗。”
李文点头：“所以，我不打。我去查。你们守住玉门，守住运朝的命脉。我不在的时候，军令由呼衍铁代发，政令由阿史那协理，赤奴负责联络羌部，防有人趁虚而入。”
赤奴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你还是那个样子。十六岁那年你说要西迁，全族骂你疯了。现在你也一样，明知道前面是坑，还要跳。”
“不一样。”李文说，“那时候我没把握。现在我有。”
他合上玉匣，站起身：“从今天起，我的行止如常。运朝不能乱。”
众人沉默片刻，陆续起身。
呼衍铁最后一个离开，走到门口时停下：“沙漏要是坏了，怎么办？”
李文没回头：“那就再找下一个办法。”
门关上后，云姬才开口：“你没说实话。”
“哪一句？”
“你说有把握。”她看着他，“你根本没有。”
李文低头，手指抚过玉匣边缘。银沙流动的声音很轻，像是沙漏在倒数。
“我不需要有把握。”他说，“我只需要比它快一步。”
他把沙漏贴身收好，拿起木剑，走向门外。
阳光照在城墙上，焦黑的断口还冒着淡淡青烟。远处，百姓正在清理废墟，孩童在残垣间奔跑。桃树精灵蹲在墙根，小心翼翼摘下新的一滴凝时露，放进小玉瓶里。
李文站在高处，看了很久。
然后他转身，朝马厩走去。
马已经备好，缰绳上挂着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三颗桃核——桃树精灵的本体所化，能随时召唤凝时露。
他翻身上马，缰绳一抖。
马蹄扬起，沙尘翻滚。
城门口，赤奴带着一队骑兵等候。见他出来，抬手行礼。
李文点头，正要开口，胸口忽然一紧。
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沉坠感，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拉扯。
他低头，手按在怀里的玉匣上。
银沙的流动，慢了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