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车一声停在北平老站,铁轨冒着雨后的雾气,像两条僵死的银蛇。
我吐掉嘴里半张被血染红的车票,抱着白如意跳下车顶。
她落地时脚一软,我顺势揽住——煤粉、汗水、硝烟混在一起的味,冲得我们像刚从地狱爬出的野鬼。
还能走?
她咬牙,可泪痣在晨风里抖得像要掉。
我回望远处,曹公馆的探照灯刚灭,天色青白,留给我们的时间只够喘三口气。
听着,我抬起她下巴,下一步得把真白菜弄出来,不然咱俩谁也别想活着离开天津卫。
她沉默片刻,忽地伸手进我衣领,把那剩半张车票抽走,贴身塞进自己胸口:利息先收,本金回头再要。
我苦笑,这女人,连命都能算账。
曹公馆后巷,晨雾弥漫,一辆倒夜香的骡车而过。
我掀开铁盖,露出黑漆漆的垃圾道——厨余、破布、碎玻璃,一路滑到地下锅炉房。
要脸要命?我问。
命都要没了,还要脸?她瞪我。
我咧嘴,先纵身滑下,烂菜叶与腥水溅了一身。
她跟着滑下,旗袍高开叉被钩破,直到腿根,雪色在脏水里晃,像白莲掉泥潭。
我脱下西装外套裹住她腰,别着凉。
假惺惺。她嘴里损,手却握紧我掌。
锅炉房空无一人,昨夜的炸洞已被临时铁板封住,煤堆漆黑,像坟。
我摸到备用梯,直上三楼设备间——窗外,就是养心小阁的飞檐。
窗棂外,雨丝又起,像细针往肉里扎。
我伏在檐角,看见屋内玻璃罩——翡翠白菜好端端摆在里面,绿得晃眼,蝈蝈红宝石眼正对我,像在嘲笑。
楼下院子,六个英兵牵着一条德国黑背,犬牙在探照灯下泛冷光。
我回身,白如意已脱下被污水浸透的旗袍,只留一件男士白衬衫——我的,昨夜在洗衣房偷的。
水一淋,衣料贴身,曲线比剥了壳的鸡蛋还滑。
我喉结滚动,她挑眉:色鬼,先干正事。
我低笑,从背囊掏出那根迷药布条——老猫给的曼陀罗精,蘸水即化。
我去引狗,你掀罩换人。
换什么?赝品呢?
我拍拍胸口:带了,老猫连夜给雕的,像九成。
她点头,却忽地凑上来,舌尖舔掉我额角雨珠:活着回来,我给你惊喜。
我顺势咬她唇:先记账。
我沿排水管滑到地面,影子一样贴墙。
黑背耳朵一竖,挣脱半绳直冲我来。
我抡起湿衬衫当诱饵,在它眼前一晃,撒腿往花圃跑。
狗追,六名英兵也追。
我跃过月季丛,衬衫甩出大弧线,蒙住黑背头。
布条里的曼陀罗精遇水化雾,狗鼻子猛吸两口,身子晃两下,倒地。
我翻身滚进灌木,英兵乱喊:over here! Shoot!
子弹擦耳,我肩口一热,血雨与冷雨混一起。
我咬牙,抬手两枪——夜里跟老猫换的驳壳枪,后座力大得把我腕震麻。
一名英兵膝头中弹,跪地;另两名伏倒,火力压制。
我趁机滚回墙根,翻窗进走廊,血顺臂滴,一路红斑。
楼道口,又闪出斧子队副队长,手持双斧,像移动绞肉机。
李三!候你多时!
他抡斧横劈,我贴地滑铲,斧风擦头皮。
我抬枪,空仓——没子弹!
麻雷大笑,一脚踢飞我手枪,双斧举过顶。
我摸向腰间,拔下皮带扣——里面暗嵌细钢丝,甩出,缠住他脚踝,猛力一拉。
他巨体倒地,斧背砸自己胸,咳得肺都要吐。
我扑上,钢丝勒他脖子,他反手肘击我肋,不知断几根。
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却更狠,腕上青筋暴起,十秒后,他舌头外伸,晕死。
我瘫坐,血顺着嘴角滴,像给自己点朱砂。
我撞开养心小阁门,白如意已在内,玻璃罩掀开,真白菜在手。
她回身,却猛地举枪对我:别动。
我愣住:如意,你疯了?
把门关上。她声音颤,却扣动击锤。
我抬脚踹门,屋内只剩烛火与翡翠冷光。
到底怎么了?
她眼角潮红:我肚子里,也许真有孩子。
那就更该走!
走不了,她咬牙,我哥被曹锟扣了,换白菜和你。
我如被雷劈,半晌笑出声:原来如此......你打算把我交出去?
她泪落,却枪口不移:我只要你的人,不要你的命,可曹锟要你的尸。
我一步步逼近,枪口抵到胸口,心脏在铁管下狂跳。
开枪,我低吼,一尸两命,省得你左右为难。
她手指发白,泪痣在火里颤得像将熄的灯。
我猛地抬手,握住枪管贴到自己心口:来!给爷个痛快!
砰——枪响,子弹却擦我腋下飞出,打碎身后壁灯。
她扔枪,扑进我怀,拳头砸我胸:王八蛋!你凭什么替我选!
我抱她,吻她发顶,血与泪糊一脸:因为我选你。
小阁内间有张紫檀榻,是曹锟赏玩翡翠时歇脚用的。
我们跌进去,像跌进虎口。
她撕我血衣,我扯她湿衬衫,纽扣崩飞,敲在檀木上,像小粒子弹。
肌肤相贴,冷与热互噬,伤口的血蹭她胸口,开出暗红的花。
我吻她耳后,一路往下,像要把她吞进骨缝。
她指甲抠我背,旧伤叠新伤,疼得我低吼,却更疯。
巅峰那刻,她咬我肩,血味满口,像给彼此盖章。
云雨初歇,我摸向腰囊,掏出老猫给的那枚假白菜,在烛火下与真品比对——九成相像,蝈蝈眼是红玻璃。
调包。我低语。
她却按住我手:不,真白菜留在这,我们带假的走。
我愣:为什么?
真的一旦离关,你我都活不过十里地。
她目光灼灼,我要曹锟亲手摔碎自己的心,再让我们走。
我瞅她半晌,笑:最毒妇人心,我喜欢。
火漆封罩,我们完成调包,真翠在罩,假翠入囊。
窗外,雨停,天色青白。
我抛钩索,准备滑向隔壁屋顶。
脚刚踩窗台,下方院子传来犬吠——黑背竟已醒,正带着 renewed 的疯劲狂追!
独眼龙裹着绷带,举喇叭吼:李三!你跑不了!白菜和人,全留下!
探照灯锁定窗台,白光照得我无所遁形。
我回身想拉白如意,却见她被人从背后扼住——
老猫!不知什么时候潜进来,一手勒她喉,一手拿枪抵她腰,冲我阴笑:
三爷,对不住,曹大总统给的价更高。
白如意泪眸瞪我,口型无声——
我一手握假白菜,一手攀绳,心口像被撕成两半。
楼下枪栓齐拉,像死神嗑牙。
老猫抬枪,对准我眉心:跳,是死;不跳,也是死。选吧。
我眼角余光瞥见窗里玻璃罩——真翡翠白菜在灯光下绿得妖异,蝈蝈的红眼似在嘲笑:
李三,命和财,你终归只能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