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把抹布叠成方块，放在柜台角落。她没再看沙盘的方向，但眼角余光扫过木架时，手指还是顿了一下。那沙粒堆出的人形还在，轮廓没变，连抬起的手势都和刚才一样，仿佛时间在它身上停住了。她收回手，转身去整理书架，动作比平时慢半拍。
周予安坐在靠窗的旧沙发里，袖口垂落，遮住了右手。剑收进袖中后，掌心的金印一直有种说不清的温热，不痛，也不像警告，倒像是某种低频的震动。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发紧。
门铃响了。
两人同时抬头。林小满走过去拉开门，三个年轻人站在门口，手里捧着花束，包装纸是普通的白绿条纹，扎着蓝丝带。中间那个穿灰色卫衣的男生往前半步，声音不大，但很稳：“我们是以前xx公司的员工，来找林小满。”
林小满点头，侧身让他们进来。三人把花放在柜台上，退开一步，像是怕靠太近会打扰什么。卫衣男生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是一封举报信的截图，抬头写着“劳动监察大队受理通知”，落款日期是昨天。
“我们之前不敢动。”他说，“公司说加班是福报，说走的人都是吃不了苦。可那天直播之后，我们看了那段视频，才发现不是我们不行，是规则早就坏了。”
另一个人接话：“我们组七个人，三年里换了五个主管。最后一个主管走的时候，在茶水间哭了半小时，说他也不想这样压我们，但他上面也要指标。”
林小满没说话，只是拿起花束，轻轻拆开包装。纸张层层剥落，露出底下淡黄色的康乃馨和几枝满天星。她正要把花插进空瓶，指尖在花茎底部碰到了一点硬物。
她停下动作，慢慢抽出一张折叠的纸条。
字迹陌生，墨色偏深，像是用钢笔写的：
“小心时空残留的邪术——张远”
她抬头看向三人。他们一脸茫然，显然不知道纸条的事。卫衣男生甚至问：“怎么了？花有问题吗？”
林小满摇头，把纸条攥进掌心。“没有。花很好。”
周予安这时站起身，走到柜台边，目光扫过那三人，又落在林小满的手上。他没问纸条内容，只是低声说：“这花，不是他们带来的。”
林小满皱眉：“什么意思？他们亲手拿进来的。”
“但他们不知道纸条。”周予安看着门外，“送花的人，另有其人。而且……”他顿了顿，“张远不该能出现在这里。”
话音刚落，门口的光线忽然变了。
不是影子，也不是错觉，而是空气像水波一样轻轻晃了一下。一个男人站在门外，穿着深灰色工装夹克，裤子笔挺，鞋面干净，手里没有花，也没有任何东西。他抬手，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动作干脆，肩线平直。
林小满立刻后退半步，手滑向抽屉。
“别紧张。”男人开口，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我是张远。我不是来对抗的，是来提醒的。”
周予安没动，但袖中的手已经握住了剑柄。掌心金印的温热突然变得明显，像是被什么唤醒。他盯着张远的脸，那五官他没见过，可那眼神——冷静、克制，带着一种不属于现世的疲惫——他认得。
“你不是幽魂。”他说。
“我不是。”张远站在门口，没再往前，“我曾经是。但现在，我回来了。”
林小满没放松：“你怎么回来的？执念链断了，轮回通道重置，你没理由能自主现身。”
张远没回答。他只是看着沙盘的方向，目光在那小人形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说：“你们以为结束的事，只是换了个方式继续。cEo的邪术不是靠执念维持的，是靠‘方向’。只要那个方向还在，残留就会不断重组。”
“什么方向？”林小满问。
“控制。”张远说，“用规则压人，用系统吃人，用沉默让人不敢说话。你们超度了一个执念，可它原本扎根的土壤，还在。”
店内一时安静。三个前员工站在一旁，听得半懂不懂，但没人离开。卫衣男生下意识握紧了手机，像是在确认自己还活着，还能记录。
周予安忽然开口：“你出现在这里，不是偶然。”
“不是。”张远点头，“我能来，是因为有人醒了。当第一个员工敢把举报信发出去的时候，现实的缝隙就松了一道。我借那道缝，回来了。”
林小满盯着他：“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帮我们？”
“我不是帮你们。”张远看着她，“我是帮我自己。三百年前，我就是那个没敢站出来的人。我看着上司用邪术炼魂，看着同僚一个个变成工具，可我选择了沉默。直到最后，我也成了执念的一部分。”
他顿了顿，“现在，我回来，不是为了弥补，是为了不让同样的事再发生。”
周予安终于开口：“你说邪术有残留，方向未变。那你看见它了？”
“我没看见。”张远摇头，“但我感觉到。就像伤口愈合后还会痒，规则崩塌后也会有回响。它在找新的宿主，新的系统，新的‘公司’。它不会死，只会转移。”
林小满捏着纸条的手指收紧。她想起那些曾被超度的幽魂——程序员、教师、老兵、卖花的老太太。他们生前都被某种看不见的规则压垮过。而今天，这三个年轻人，终于敢把那规则撕开一道口子。
“所以觉醒才是第一道防线。”她说。
“对。”张远点头，“只要有人敢说‘这不对’，邪术就无法完全成型。可一旦沉默重新开始，它就会卷土重来。”
周予安低头看了眼沙盘。那人形依旧静止，但沙粒的边缘似乎比刚才清晰了一点，像是被某种力量轻轻描过。他忽然意识到——这人形不是预兆，是回应。它不是在预告未来，是在确认现在。
有人醒了。
林小满把花插进瓶里，摆到柜台正中。她没再看张远，而是对那三个前员工说：“你们能来，很好。回去之后，别删聊天记录，别扔证据，也别怕被人说矫情。你们做的，是对的。”
卫衣男生点头，眼眶有点红。他们三人没多留，转身离开，门铃轻响，背影消失在街角。
店里只剩三人。
张远仍站在门口，没进来，也没走。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林小满问。
“观察。”他说，“等下一个觉醒的人出现。等邪术再次露头。我会在它成型前，发出信号。”
“怎么发？”周予安问。
张远没回答。他只是抬起手，掌心朝上，一缕极淡的蓝光在皮肤下闪过，像电流，又像信号灯。那光只亮了一瞬，随即消失。
林小满忽然想起什么：“你之前留的纸条……那些祝福，是你写的？”
张远点头：“每一句都是。我不是在求你们救我，是在提醒你们——有人还在等这句话。”
周予安盯着他，声音低了些：“你不是普通的觉醒者。”
“我不是。”张远终于迈了一步，跨过门槛。他的脚踩在地板上，有实感，有重量，不像幽魂那样虚浮。“我被系统吞噬过，也被规则扭曲过。现在我回来了，不是为了轮回，是为了守线。”
“什么线？”
“生与死之间的线。”他看着周予安，“也是人与非人之间的线。你们在维持它，我在修补它。”
林小满没再问。她走到沙盘前，蹲下，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人形的轮廓。沙粒没有散，也没有动，但掌心的信标忽然震了一下，像是回应。
周予安走到她身边，低声说：“他不该这么快就能实体化。规则刚修复，通道还没稳定。”
“我知道。”林小满没回头，“但他来了，说明有东西比规则更快。”
张远站在他们身后，声音平静：“不是我快，是‘觉醒’快。当足够多人开始怀疑、开始反抗、开始说‘不’的时候，现实的韧性就会增强。我能回来，是因为现实允许了。”
周予安缓缓抬起手，掌心金印微微发亮。他没看张远，而是盯着沙盘中央的那道人形。
“那你现在是什么？”他问。
张远没立刻回答。他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影子落在地板上，清晰，稳定。
“我是信号。”他说，“也是守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