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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日终至。

天还未亮,整个丞相府便已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如同煮沸的水。仆役们穿着崭新的衣裳,步履匆匆,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喜气。各处廊庑、门楣早已悬挂上大红的绸花和灯笼,映得黎明前的黑暗也透出暖融融的光。

丞相府内,更是忙碌异常。秦佳喻几乎是被人从睡梦中轻声唤醒的。她睁开眼,看着窗外依旧沉黯的天色,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才意识到,今天是她与云琮大婚的日子。

没有给她太多清醒的时间,以严嬷嬷为首的一众宫中嬷嬷和侍女便鱼贯而入,将她引至早已备好香汤的净室。沐浴、熏香、更衣……一道道程序繁琐而庄重。秦佳喻如同一个精致的提线木偶,任由她们摆布,思绪却有些飘远……直到轻黛捧着一件件华美无比的衣物来到她面前,才将她的神思拉回现实。

最先穿上的是内里的大红纻丝中单,然后是繁复层叠的深青质翟衣,上面用金线彩丝绣着栩栩如生的雉鸡翟纹与小花纹样,象征着亲王妃的尊贵身份。每一层衣物都极其讲究,配以相应的蔽膝、大带、玉佩、绶环……当最后那件宽大庄重、绣着华丽云龙纹的青色祎衣披上身时,秦佳喻只觉得身上陡然沉重了数倍,行动间环佩叮当,发出清脆而有节律的声响。

“小姐,该梳妆了。”轻黛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秦佳喻被引至妆台前坐下。铜镜中映出一张略显苍白却依旧清丽的脸庞。嬷嬷们开始为她敷粉、施朱、画眉、点唇。她的五官被精心修饰,愈发显得眉目如画,唇若含丹。然后便是梳头,将她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高高绾起,盘成复杂而庄重的发髻。

最后,是戴上那顶象征着亲王妃身份、沉重无比的九翚四凤冠。冠身以金银丝编就,镶嵌着无数珍珠、宝石,正面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金凤,口衔珠滴,两侧各有四只翚鸟,周围点缀着博鬓、珠翠牡丹花、穰花鬓……当这顶华丽至极也沉重至极的凤冠被小心翼翼地戴在她头上时,秦佳喻只觉得脖颈骤然一沉,必须挺直脊背,才能支撑住这份“荣耀”。

镜中的女子,眉目精致,妆容完美,凤冠霞帔,华贵不可方物,仿佛从古画中走出的神妃仙子,周身笼罩着一层朦胧而耀眼的光晕。然而,那双独特的琥珀色眼眸深处,却依旧保留着一丝属于秦佳喻本人的、未被这身华丽完全同化的冷静与疏离。

“王妃真真是天仙般的人物!”严嬷嬷难得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语气中带着赞叹。

轻黛更是看得眼眶微红,声音哽咽:“小姐,您今天真美……”

秦佳喻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微微动了动被沉重头饰压得有些发酸的脖颈,心中并无太多波澜,只觉这一身行头,实在是……行动不便,负累颇重。她更关心的是,这凤冠到底有多重,里面的金属骨架是什么结构,能否在保证美观的前提下进行轻量化设计……

吉时将至,外面传来喧天的锣鼓和鞭炮声,预示着迎亲的队伍已经临近。秦淮与林氏身着隆重的礼服,前来与她做最后的告别。看着盛装之下、光彩照人的女儿,林氏眼中含泪,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嘱咐着为人妻、为人媳的道理。秦淮的神色则复杂许多,有欣慰,有感慨,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他只是沉声说了句:“往后,谨言慎行,莫负皇恩,也……莫负自己。”

秦佳喻安静地听着,一一应下。她明白这些话背后的含义,也清楚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未来必将与权力、朝堂紧密相连。

终于,在震耳欲聋的喜乐和众人的簇拥下,秦佳喻以一把精美的却扇障面,被搀扶着,一步步走出杏林春,走出丞相府。府门外,人山人海,百姓们争相围观这难得的盛况。她透过扇沿的缝隙,看到一身大红婚服、骑在高头骏马之上的云琮。

他今日亦是盛装,玄端礼衣,纁裳赤舄,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龙章凤姿,俊美无俦。平日里的慵懒与戏谑尽数收敛,眉宇间是符合亲王身份的庄重与威严,只是那双望向她的桃花眼里,在接触到她身影的刹那,依旧难以抑制地漾开了温柔而明亮的笑意,如同春冰乍破,暖意盎然。

他翻身下马,动作流畅而优雅,在礼官的唱喏声中,依照古礼,完成一系列迎亲仪式。然后,他走到她的銮驾前,隔着扇面,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与期待:“佳喻,孤来迎你。”

秦佳喻的心,在这一刻,似乎被那声音轻轻拨动了一下。她微微颔首,在众人的搀扶下,登上了那架华丽无比的亲王妃銮驾。

队伍启程,浩浩荡荡,向着皇宫方向迤逦而行。沿途净水泼街,红毯铺地,护卫森严,百姓欢呼。秦佳喻端坐于摇晃的銮驾之内,眼前是精致的扇面,耳中是喧嚣的乐声与欢呼,身上是沉重的冠服。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在这极致的喧闹与束缚中,寻找一丝内心的宁静,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几个关于材料应力分布的公式。

队伍进入皇宫,在庄严肃穆的礼乐声中,于太极殿前停下。接下来的仪式更为繁琐庄重。祭天、告庙、谒见帝后……秦佳喻严格按照严嬷嬷教导的礼仪,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下跪、叩拜、起身、聆听训诫……每一个动作都需拿捏好分寸,不能有丝毫差错。她感觉自己的膝盖有些发麻,脖颈因凤冠的重量而愈发酸胀,但她始终保持着脊背的挺直和面容的平静,展现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与从容。

云琮一直陪伴在她身侧。在进行夫妻交拜之礼时,他们相对而立。他看着她被珠帘隐约遮挡的容颜,看着她因繁重头饰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条,在俯身下拜的瞬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声音说了一句:“再忍耐片刻,很快就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安抚,也带着一丝感同身受的体贴。秦佳喻心中微暖,在起身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对他点了点头。

最核心的仪式在太极殿内举行。帝后高踞上首,宗室皇亲、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场面宏大,气氛庄严到了极点。在礼官悠长高昂的唱礼声中,他们行三跪九叩大礼,聆听皇帝云霄亲口颁下的册封诏书,正式确立秦佳喻越王妃的身份。

当司仪官高喊“礼成——”,声震屋瓦时,整个大殿内响起了整齐的恭贺之声。秦佳喻在云琮的虚扶下缓缓起身,隔着眼前的珠帘,她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有审视,有好奇,有艳羡,也有不易察觉的算计。

仪式终于告一段落。接下来,是盛大的宫廷婚宴。秦佳喻被引入专门为新妇准备的偏殿稍事休息,准备稍后与云琮一同出席宴席,接受众人的朝贺。

轻黛在一旁为她整理着衣摆,小声道:“小姐,方才在殿上,您和殿下站在一起,真是……真是像画儿里走出来的人一般,再般配不过了!”

殿外,传来内侍恭敬的通报声,宴席即将开始,请越王妃移步。

秦佳喻深吸一口气,重新挺直脊背,任由侍女为她戴上略轻一些的珠冠,整理好仪容。她转身,向着那灯火辉煌、觥筹交错,也暗藏着无数机锋的宴席大殿走去。

她知道,云琮正在那里等她。

直至傍晚,盛大的宫廷宴席终于在喧嚣中落下帷幕。秦佳喻顶着满身疲惫与沉重的头饰,与云琮一同回到了张灯结彩、焕然一新的越王府。府内依旧宾客盈门,道贺声、笑闹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与喜庆的气息。按照礼仪,他们还需在府内接受一波亲近宗室和重臣的祝贺。

回到属于他们的、被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正院“越清苑”,秦佳喻终于得以在轻黛的服侍下,卸下了那一身繁复沉重的亲王妃冠服和头饰,换上了一套相对轻便的红色常服。沉重的负担解除,她只觉得浑身一轻,脖颈和肩膀却依旧残留着酸胀感。

云琮也被几位宗室亲王拉着在前厅饮酒叙话,暂时脱不开身。他临离开越清苑前,特意叮嘱了心腹侍卫加强院内警戒,又深深看了秦佳喻一眼,眼中带着一丝歉意与安抚。秦佳喻对他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无妨。

夜深人静,前院的喧闹声也逐渐稀疏下来。秦佳喻独自坐在新房内,揉了揉眉心,正准备唤轻黛准备些清水净面,一股极其清淡、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悄然钻入她的鼻腔。

这味道……!

秦佳喻的瞳孔骤然一缩。作为精通药理的化学博士,她对各种药物的气味极其敏感。这分明是某种效力极强的迷药,被巧妙地稀释后,借助空气流动扩散进来!味道如此之淡,若非她异于常人的敏锐,绝难察觉。

有人要对她下手!就在这大婚之夜,在守卫森严的越王府!

她心中警铃大作,但脸上却丝毫未露惊慌。她不会武功,此刻呼救,若歹人就在附近,恐怕来不及等侍卫赶到,自己便会遭殃。而且,今夜府中人多眼杂,情况不明,贸然声张反而可能打草惊蛇,或将事情引向更不可控的方向。

电光火石间,秦佳喻已做出决断。她迅速扫视了一眼房间,目光掠过梳妆台上几样云琮之前送来的、她随手放置的小物件——一枚他常用的、带有独特龙涎香味的私印,一小盒她近日正在研究的、色泽独特的矿物粉末。

她不动声色地起身,假装因疲惫而步履虚浮,踉跄着走到梳妆台前,身体“无意”间撞了一下台面,将那枚私印碰落在地,滚入角落的阴影里。同时,她的指尖极其迅速地在那个打开了一条小缝的矿物粉末盒边缘一抹,沾染上些许粉末。

然后,她扶着额头,发出一声细微的、带着不适的呻吟,软软地倒在了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床榻边缘。她控制着呼吸,使之变得绵长而微弱,仿佛已然陷入昏迷,但全身的感官却提升到了极致,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动静。

果然,不过片刻,窗户被悄无声息地撬开,两道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闪入室内。他们动作迅捷而专业,检查了一下“昏迷”的秦佳喻,其中一人低声道:“得手了,速走!”

另一人迅速将她扛上肩头。在身体被挪动的瞬间,秦佳喻借着那人转身的力道,将指尖那点不易察觉的矿物粉末,轻轻蹭在了靠近房门内侧的、一个雕花窗棂的凹陷处。

两名死士并未察觉这些细微的动作,带着秦佳喻,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越王府深沉的夜色之中。

前厅,云琮好不容易应付完最后一波热情的宗亲,心中惦记着独自在新房的秦佳喻,正要起身返回,影七却面色凝重地匆匆而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什么?!”云琮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周身散发出骇人的寒意,“王妃不见了?!”他猛地起身,酒意全消,那双桃花眼里不再是平日的慵懒或温柔,而是淬了冰般的锐利与杀意。

“是,属下失职!”影七单膝跪地,“守卫并未发现任何异常闯入,但属下在巡视时,发现锦墨堂后窗有细微的撬痕,屋内……空无一人。”

云琮拳头骤然握紧,骨节泛白。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运转。是谁?竟敢在他大婚之夜,在他的越王府内动手?!

他大步流星地冲向越清苑,每一步都带着压抑的怒火。新房内,红烛高燃,喜庆的布置依旧,却唯独少了那个穿着红衣的身影。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这里的甜腻气息。

云琮眼神一厉,立刻命人封锁消息,严查府内所有可疑人员,同时调动所有能动用的暗卫力量,以越王府为中心,向外秘密搜寻。

他亲自在新房内仔细勘查。他了解秦佳喻。她聪明、冷静,绝不会坐以待毙。果然,在角落的阴影里,他发现了那枚滚落的、属于他的私印。他弯腰拾起,指尖摩挲着上面熟悉的纹路,眼神幽深。

紧接着,在靠近房门的雕花窗棂上,他敏锐地注意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泛着奇异暗红色光泽的粉末残留。他用指尖沾起一点,凑近鼻尖闻了闻,又仔细看了看。这不是胭脂水粉,更像是……某种矿石的碎末?他立刻想起,秦佳喻最近似乎在研究一些特殊的矿物。

私印,矿石粉末……这绝不是意外或巧合!

云琮立刻召来精通追踪的影卫,将粉末样本交给他们:“立刻分析此物来源!沿着所有可能离开王府的路线,给孤仔细地搜,重点查找是否有类似的粉末痕迹!快!”

他紧紧攥着那枚私印,站在空荡的新房中央,红烛的光芒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眼中是翻涌的滔天怒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因担忧而生的恐慌。

与此同时,京城某处隐秘的宅邸内。

秦佳喻被毫不怜香惜玉地扔在冰冷的地面上。药效似乎正在过去,她嘤咛一声,缓缓“苏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陈设华丽却透着异域风情的房间。一个身着西域锦袍、面容深邃英俊、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阴鸷的男子,正坐在上首的檀木椅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他约莫三四十岁,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威压与一种危险的野性气息。

“醒了?”男子的声音低沉,带着西域特有的腔调,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却冰冷如刀,“秦二小姐?哦不,或许本王该称呼你越王妃?亦或是,那个将西域和苍国朝局搅的天翻地覆的背后之人。”

秦佳喻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撑着身子坐起,理了理微乱的鬓发,抬起那双冷静的琥珀色眼眸,平静地回视着他:“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西域的瑞王殿下。久仰大名,只是没想到,初次见面,竟是以这种方式。”

赫连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兴味与恼怒。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笃笃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哦?你认得本王?”

“瑞王殿下威震西域,小女子略有耳闻。”秦佳喻语气平淡,仿佛此刻并非身处险境,而是在进行一场平常的交谈,“只是不知,殿下如此大费周章,将我从新婚夫君的府中‘请’来,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赫连朔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猛地一拍扶手,霍然起身!他大步走到秦佳喻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俯下身,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与一种被冒犯的屈辱:

“你问本王所为何事?!就为你这看似柔弱无害的女子!你可知,因为你!本王苦心经营多年的赤月盟,盟主墨天枭折在了胤朝!因为你!本王在苍国苦心扶持的盟友,大皇子苍琰、五皇子苍玥,接连败亡!让本王彻底失去了对苍国的掌控!多年的布局,心血毁于一旦!”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死死地盯着秦佳喻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仿佛想从上面找到一丝恐惧或慌乱,但他失望了。这让他更加愤怒,也更加……感到一种诡异的挫败。

他猛地直起身,在房间里烦躁地踱了两步,倏地又停下,转身指着她,语气复杂,混杂着刻骨的恨意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扭曲的欣赏:

“本王真是……小瞧了你!一个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子,竟有如此手段!搅得西域、北狄、苍国不得安宁!断我臂膀,毁我棋局!秦佳喻啊秦佳喻,你让本王损失如此惨重,你说,本王该如何‘报答’你?!”

面对赫连朔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和杀意,秦佳喻的心跳其实在加速,但她的理性牢牢占据着上风。她很清楚,此刻示弱或激怒对方都非明智之举。她缓缓站起身,尽管身高不及赫连朔,气势却并未被压倒。

“瑞王殿下,”她的声音依旧平稳,清晰,“战场较量,朝堂博弈,本就有胜有负。您失去的,是您的野心与布局。而我,只是在守护我认为需要守护的东西,无论是胤朝的边疆,还是我自身的安危与自由。至于您的‘报答’……”

她微微抬起下巴,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的灯光下,折射出一种奇异的光泽,无畏地迎上赫连朔阴鸷的目光:“您若觉得,杀了我这样一个‘柔弱女子’,便能挽回您失去的一切,重振您的雄图霸业,那请便。只是,不知殿下是否想过,杀了我,越王云琮,乃至整个胤朝,又会如何‘报答’您今日之举?这代价,殿下可愿意承受,又是否……承受得起?”这句话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了他眼底汹涌的暗流。

赫连朔怒极反笑,那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与一丝被戳中痛处的恼火。“好一副伶牙俐齿!好一个临危不乱的越王妃!”他缓缓从椅子上再次站起,这一次,他的动作慢而充满压迫感,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一步步逼近秦佳喻。

“代价?承受?”他在离她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高大的身影几乎完全笼罩了她,带着浓郁的异域香料气息和强烈的侵略性。“本王纵横西域,踏过尸山血海,什么样的代价没付过?什么样的风险没承担过?你以为,搬出云琮,搬出胤朝,就能让本王投鼠忌器,乖乖放了你?”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一寸寸地刮过秦佳喻平静的脸庞,试图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裂缝。“你错了,秦佳喻。正因为你如此重要,正因为动了你代价巨大,本王才更不能轻易放虎归山!放你回去,让你继续帮着云琮巩固势力,将来成为本王踏平胤朝之路上的更大绊脚石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狠厉:“得不到,就毁掉!这是本王的信条之一!即便要付出代价,只要能除掉你这个心腹大患,打断云琮的一条臂膀,本王也觉得——值!”

说着,他猛地抬手,快如闪电般扼向秦佳喻纤细的脖颈!那动作带着凌厉的杀意,绝非虚张声势。

秦佳喻在他动作的瞬间,心脏几乎骤停,但她强忍着没有后退,甚至没有眨眼,只是在那只大手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前一瞬,清冷地开口,语速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那殿下为何还不动手?”

赫连朔的手,硬生生停在了离她咽喉不足一寸的地方。指尖甚至能感受到她颈间脉搏细微的跳动。他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阴鸷得吓人。

秦佳喻仿佛没有看到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继续平静地说道,目光坦然地对上他充满杀意的眼睛:“殿下若真觉得‘毁掉’比‘得到’更值,此刻我便已是一具尸体。您将我掳来,费尽心机避开越王府的守卫,难道只是为了亲手掐死我,泄一时之愤?”

她微微偏头,避开他灼人的呼吸,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更何况,殿下口中的‘毁掉’,恐怕也并非简单的杀之而后快吧?您想要黑石岭的兵器,想要我制的药物。杀了我,您除了激怒一个强大的敌人,还能得到什么?一具无用的尸体,以及胤朝不死不休的报复。这笔账,以殿下的雄才大略,会算不清楚吗?”

赫连朔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扼在她颈前的手微微颤抖,显然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秦佳喻的话,像一把精准的匕首,剥开他愤怒的外衣,直刺他理智的核心。他确实想杀她,无比想!但正如她所说,杀了她,除了泄愤,收益极小,风险极大。而活着的她,身上蕴含着难以估量的价值。

“你在赌……”赫连朔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被看穿的不甘和危险的气息,“赌本王舍不得杀你,赌你自身的价值能换回你的命。”

“我不是赌。”秦佳喻纠正道,琥珀色的眼眸在烛光下熠熠生辉,闪烁着理性的光芒,“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殿下是枭雄,不是莽夫。枭雄懂得权衡利弊,懂得在愤怒之下,依然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杀我,于你有害无利。留着我,无论您是想得到兵器,还是想用我来牵制越王,都远比一具尸体有用得多。”

她顿了顿,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所以,我们不如跳过威胁与恐吓的环节。殿下不妨直接说说,您‘请’我来,除了想报复,究竟还想谈什么?或者说,您想如何‘利用’我这个筹码,来达成您的目的?”

赫连朔死死地盯着她,仿佛想将她从外到里彻底看透。这个女子,年纪轻轻,却有着远超常人的冷静、胆识和洞察力。在她面前,暴怒和威胁似乎都成了可笑的手段。她像一块冰,又像一块坚不可摧的寒铁,理性得令人心惊。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扼在她颈前的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肌肤微凉的触感。他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了距离,但目光依旧如同锁链般缠绕在她身上。

“很好……”他喃喃道,嘴角勾起一抹复杂难明的弧度,混杂着挫败、欣赏以及更加浓厚的兴味,“秦佳喻,你果然……非同一般。”

他转身,走回座位,这次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背对着她,望着墙上悬挂的一幅西域地图,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低沉,却少了几分杀意,多了几分算计:

“你说得对,杀了你,确实太便宜你了,也太不划算。”他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她,“本王对你本身,很感兴趣。不仅仅是黑石岭的兵器来源,还有你那些奇特的药物。”

“留在本王身边,”他转过身,目光灼灼,“为本王效力。胤朝能给你的,本王能加倍给你。财富、地位、甚至是……自由研究的空间。远离胤朝京城的勾心斗角,在西域广阔的天地里,你可以尽情施展你的才华。如何?”

这是他抛出的诱饵,也是他真实想法的部分流露。他确实开始觉得,征服这样一个聪慧绝顶又冷静异常的女子,让她为自己所用,远比单纯地杀死她,更能带来满足感和实际利益。

秦佳喻闻言,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却快速盘算着。赫连朔果然改变了策略,从威胁转为利诱。她需要继续周旋,拖延时间。

“殿下的提议,听起来很动人。”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不过,背叛故国,投身敌酋,非我所愿。何况,我如何能相信,殿下今日的许诺,他日不会变成囚禁我的枷锁?”

“敌酋?”赫连朔挑眉,似乎对这个称呼有些不悦,但并未发作,反而笑了笑,“这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何来永恒的敌友?”

他走回椅子坐下,姿态重新变得从容,仿佛已经掌控了局面。他挥了挥手,示意门口的守卫,“带她下去,好生‘看顾’。”

他特意加重了“看顾”二字,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秦佳喻。

两名守卫上前,一左一右“请”秦佳喻离开。她没有反抗,只是深深地看了赫连朔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赫连朔没来由地感到一丝不安。

这个女子,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你永远不知道平静的水面下,藏着怎样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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