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十七年,冬。
朔风卷着鹅毛大雪,连刮了三日,将整座长安城裹进一片苍茫白皑里。朱雀大街上行人寥寥,唯有东宫门前的两尊石狮子,顶着厚厚的雪,依旧威严地守在原地。
太子萧彻披着一件玄色貂裘,立在东宫的观景台上,指尖捏着一枚白玉棋子,却久久未落下。目光越过庭院里的琼枝玉树,落在了长安城外的方向——今日,是镇北将军陆惊寒班师回朝的日子。
“殿下,镇北将军已过朱雀门,约莫一刻钟后便到东宫。”内侍监总管李福全轻手轻脚地走上台,躬身禀报,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扰了太子的思绪。
萧彻这才回过神,指尖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恰好落在了“将”位旁的死角。他抬眸,眸色如深潭,不起半分波澜,只淡淡道:“知道了,备上热茶,本殿在正殿等他。”
“是。”李福全应了声,又忍不住多嘴,“殿下,这陆将军倒是厉害,不过二十五岁,就带兵平定了北狄之乱,保了我大晏北疆十年安稳,当真是少年英雄。只是……听闻这位将军性子冷傲,不近人情,殿下待会儿见了,可得多担待些。”
萧彻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嘲讽,又似期待:“冷傲也好,不近人情也罢,只要他能为大晏所用,为东宫所用,本殿便容得下他。”
他自六岁被立为太子,在东宫待了十九年,朝堂上的波谲云诡见得不少,后宫里的明争暗斗也经历过。如今父皇身体日渐衰弱,二皇子萧景虎仗着母妃是贵妃,背后有外戚势力撑腰,屡次在朝堂上与他作对,觊觎太子之位已久。北狄之乱平定,陆惊寒手握十万镇北军,是朝堂上最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谁能拉拢到陆惊寒,谁就多了一分胜算。
一刻钟后,东宫正殿外传来马蹄声,紧接着是甲胄碰撞的清脆声响。萧彻坐在正殿的龙椅旁的太子位上,抬眸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银甲的身影,踏着积雪,大步走了进来。
来人身高八尺有余,银甲上沾着未化的雪,却依旧难掩挺拔的身姿。一张脸棱角分明,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正是镇北将军陆惊寒。
只是无人知晓,这令北狄闻风丧胆的镇北将军,实则是个女儿身。
陆惊寒原名陆清辞,是已故镇国大将军陆战的独女。十六年前,陆战在平定西戎之乱时战死沙场,留下年仅九岁的她和体弱多病的母亲。彼时朝堂动荡,陆家门生故吏虽多,却也树敌不少,若让外人知晓陆家只剩一个女儿,陆家恐难逃覆灭之灾。陆母无奈之下,只能让陆清辞女扮男装,继承了陆战的爵位,入了军营。
这一扮,便是十六年。
陆惊寒走进正殿,目光落在萧彻身上,微微一怔。她早听闻太子萧彻温润如玉,风度翩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萧彻身着明黄色太子常服,腰间系着玉带,长发用玉冠束起,面容俊朗,眸色温和,却又隐隐透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与传闻中那个沉稳睿智的太子,分毫不差。
她压下心头的异样,单膝跪地,甲胄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重的声响:“末将陆惊寒,参见太子殿下!”
萧彻起身,快步走下台阶,亲手将她扶起,指尖触碰到她冰冷的甲胄,忍不住皱了皱眉:“将军一路辛苦,快起来吧。外面天寒,冻坏了身子可不好。”
陆惊寒起身,垂眸避开萧彻的目光,语气依旧冷淡:“谢殿下关心,末将皮糙肉厚,这点寒冷不算什么。”
萧彻看着她紧绷的侧脸,知道她是在刻意保持距离,也不勉强,只笑着道:“将军平定北狄,立下赫赫战功,父皇已下旨,明日在金銮殿上为将军设宴庆功。今日先在东宫歇息片刻,本殿已备好了热茶和膳食,将军莫要客气。”
“多谢殿下厚爱,只是末将刚回长安,还需先回将军府安置,明日再赴殿下之约。”陆惊寒拱手道,她如今是“男儿身”,与太子独处一室,多有不便,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萧彻也不强留,点了点头:“也好,那将军一路慢走。明日金銮殿上,本殿再与将军详谈。”
“末将领命。”陆惊寒再次拱手,转身大步走出正殿,背影依旧挺拔,只是无人看见,她转身的瞬间,耳尖微微泛红。
萧彻站在正殿门口,看着陆惊寒的身影消失在庭院的雪景里,眸色渐渐深了起来。李福全凑过来,笑道:“殿下,这陆将军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性子冷得很,不过看模样,倒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萧彻收回目光,淡淡道:“美男子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颗棋子,本殿必须拿到手。”
陆惊寒回到将军府时,府里的老管家陆忠早已在门口等候。看到她回来,陆忠眼眶一红,连忙上前:“将军,您可算回来了!夫人在里面等您很久了。”
陆惊寒点了点头,快步走进府里,径直去了后院的厢房。厢房里,陆母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针线,却久久未动,眼神里满是担忧。看到陆惊寒进来,陆母连忙放下针线,起身迎了上去,握住她的手,指尖触碰到她冰冷的手,忍不住落泪:“辞儿,你可算回来了,娘担心死你了。”
只有在母亲面前,陆惊寒才会卸下所有伪装。她取下头盔,露出一头乌黑的长发,抬手擦了擦母亲的眼泪,声音放柔:“娘,我没事,你看,我好好地回来了。”
陆母看着女儿脸上的风霜,心里满是心疼:“你这孩子,在北疆待了三年,肯定受了不少苦。北狄那边那么凶险,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可怎么活啊。”
“娘,我是镇北将军,守着大晏的北疆,是我的职责。”陆惊寒轻声说,“而且,我答应过爹,会好好照顾你,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陆母叹了口气,拉着她坐下:“娘知道你有本事,可你终究是个女儿家,总不能一直这样扮下去。如今北狄已平,你也该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陆惊寒闻言,脸颊微微一红,脑海里突然闪过萧彻的身影。她连忙摇了摇头,将这异样的心思压下去:“娘,我现在是镇北将军,身上担着重任,哪有时间想这些。而且,我的身份特殊,若是让人知道我是女儿身,不仅陆家会遭殃,恐怕还会连累更多人。”
陆母知道女儿说的是实话,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娘也不逼你,只是你自己要多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嗯,我知道了,娘。”陆惊寒点了点头,靠在母亲身边,闭上眼睛,感受着久违的温暖。她在北疆待了三年,每天面对的都是刀光剑影,早已习惯了冰冷和杀戮,只有回到母亲身边,她才能感受到一丝暖意。
只是她不知道,这场长安的故梦,才刚刚开始。而她与萧彻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场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