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市局技术侦查支队办公室的百叶窗，被切割成一条条锋利的、明暗相间的光带。空气中弥漫着熬夜后残留的咖啡因和尼古丁的混合气味，像是一场无声战役后的硝烟。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但眼神里却燃烧着未曾熄灭的、焦灼的火焰。
陈婧站在电子白板前，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一跳一跳地疼。
白板上，三名死者的照片被并列放在一起，像三张诡异的扑克牌。金融精英王磊，It宅男李泽，以及最新加入这张死亡名单的，时尚光鲜的女网红“Vc芭比”陈薇。
三个人，三种截然不同的生活轨迹，唯一的交集，都指向了十年前那个如同都市传说般的项目——“神龛”。
“所有线索都断了。”技术负责人老吴的声音沙哑，眼圈黑得像熊猫，“我们查了陈薇所有的社交关系、商业往来、私生活……仇家是有几个，但都只是些口角之争或是商业摩擦，构不成这种仪式感极强的谋杀动机。她的死亡时间段内，公寓的安保系统没有任何异常记录，和前两起案子一样，完美得像个鬼故事。”
“现场那个用化妆品画的符号呢？有什么发现？”陈婧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成分分析出来了，就是市面上最普通的口红和眼影，上面只有死者陈薇一个人的指纹。”小李有气无力地回答，“就像是她自己在临死前，亲手画下了那个图案。”
“不可能！”陈婧断然否定，“一个被活活吓死的人，怎么可能还有闲情逸致去画画？这一定是凶手留下的，某种……宣告。”
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所有的调查，最终都汇入了一条死胡同。所有指向凶手的物理证据，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提前抹得一干二净。他们手里剩下的，只有那份关于“替死咒”的、荒诞不经的论坛传说，和那个目前嫌疑最大，却又像刺猬一样无处下手的男人——林默。
“婧队，”小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关于林默的社会关系调查，也有了新进展。我们发现，死者陈薇……她不仅仅是‘神龛’项目的早期投资人，而且在项目后期，因林默拒绝将技术商业化而撤资。之后，她利用自己的网红身份，在网络上多次公开指责林默是个偏执的疯子，是个欺骗投资人的骗子。”
这个发现，让会议室里的空气又凝重了几分。
王磊、李泽、陈薇。一个因利益反目，一个因项目停滞而公开指责，还有一个……李泽的“背叛”细节虽然还未查明，但他作为早期用户，同样和项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三个人的死，都像是在为林默“复仇”。动机链条，似乎越来越清晰了。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市局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张国栋板着脸走了进来。他五十多岁，眼角的皱纹和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都象征着他在这个系统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资历。
“小陈，你跟我出来一下。”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陈婧心里“咯噔”一下，跟着张国栋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窗边。
“还在查那个什么‘电子献祭’？”张国栋开门见山，眉头紧锁，“我看了你们的阶段性报告，通篇都是些论坛传说、网络诅咒。这像话吗？这是刑侦，不是在搞封建迷信！”
“张队，这三起案子绝对不是孤立的常规案件！”陈婧据理力争，“它们在作案手法和现场特征上，有着惊人的一致性，都指向了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高科技犯罪。那个传说，很可能就是凶手的……”
“就是凶手的烟雾弹！”张国栋粗暴地打断了她，“一个高智商罪犯，故意留下这些神神叨叨的线索，就是为了把你们的视线引到歧途上去！现在外面媒体都盯着，社会舆论压力很大，你却带着整个技术队去研究都市传说？”
“可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林默！”
“证据？什么证据？”张国栋的声调拔高了几分，“他有作案时间吗？他有进入现场的痕迹吗？没有！你手里有的，只是一堆十年前的陈年旧事和捕风捉影的动机推测！就凭这些，别说起诉，连48小时的拘留令都申请不下来！”
陈婧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她知道，张国栋说的都是事实。在讲求证据链的司法体系里，她的那些推论，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给你三天时间。”张国栋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强硬，“把调查方向转回到常规的仇杀、情杀、或者商业竞争上来。从死者陈薇的社会关系网里去查，给我找到实实在在的证据！如果三天后，你还拿不出能把这个林默和案子直接钉死的铁证，这个案子，就移交给别的组来办。”
说完，张国栋转身就走，留下陈婧一个人站在原地，像一尊被寒风吹透的雕塑。
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知道自己离真相很近，近到仿佛能闻到凶手身上那股冰冷的、混合着代码和恶意的数据气味。但横亘在她和真相之间的，是一道由程序、算法和现实规则共同构筑起来的、看不见的叹息之墙。
而那个墙的另一边，林默，还有那个真正的凶手，正像看着小丑一样，看着她在墙的这边徒劳地奔跑、撞击。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回会议室，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所有人听着，”她的声音斩钉截铁，“暂时放下‘神龛’和林默。重新梳理三名死者的社会关系，重点排查陈薇的仇家。老吴，你们技术队配合，把所有可疑人员近一周的通讯记录和行动轨迹给我调出来，我要一份精确到分钟的报告！”
团队成员虽然满心困惑，但还是立刻行动了起来。办公室里再次充满了键盘的敲击声。
陈婧坐回自己的位置，盯着白板上林默那张年轻时的照片。她不相信自己的直觉会错。
她只是不知道，她此刻所有的努力和困境，都被另一双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 * *
林默的公寓里，窗帘紧闭，密不透光。只有服务器机柜上的指示灯，在黑暗中闪烁着幽蓝的光芒，像蛰伏在深海中的怪兽的眼睛。
自从那天收到那串代码和“守门人”的留言后，他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恐惧、愤怒、以及一种被命运选中的宿命感，在他体内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他曾试图通过物理断网，来隔绝那个神秘的“访客”。但没用。对方似乎不是通过常规的互联网协议来联系他，而是一种……更底层的、他自己当年在“神龛”项目中埋下的、幽灵般的信道。
就在他盯着一行行代码，试图找出这个信道的源头时，电脑屏幕，又一次毫无征兆地黑了下去。
那个熟悉的、全黑的匿名窗口，如期而至。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这一次，窗口里没有代码，也没有文字。短暂的黑暗过后，一幅活动的画面，缓缓浮现。
那是一间办公室，一间他只在三个小时前去过的办公室——市局技术侦查支队的会议室。
画面的视角很高，像是一个安装在天花板角落的广角摄像头。画质清晰，稳定，没有任何抖动。
这是……警方的内部监控？！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画面中，陈婧正背对着镜头，和一群穿着警服的下属激烈地说着什么。她时不时地指着墙上的电子白板，白板上，他自己的照片赫然在列。虽然听不到声音，但他能从那些人严肃的表情、激烈的肢体语言中，清晰地读出他们争论的焦点——就是他自己。
他看到陈婧和她的团队陷入僵局，看到他们焦头烂额，看到他们徒劳地在白板上画着人物关系图。然后，他看到了那个中年领导的出现，看到陈婧被叫到走廊上训话时，那挺得笔直、却透着一丝孤立无援的背影。
他像一个坐在剧院顶层包厢里的观众，以一个全知的、上帝般的视角，欣赏着一出关于“猫捉老鼠”的默剧。只不过，他自己，既是剧中的“老鼠”，又是台下的观众。
而那个真正的“猫”，那个隐藏在屏幕之后的导演，正用这种方式，向他发出最赤裸裸的嘲讽和炫耀。
看啊，这就是那些想抓住我们的人。
看啊，他们多么愚蠢，多么无力。
看啊，他们的所有努力，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这个凶手，不仅仅是一个高明的程序员。他是一个疯子，一个自认为是神的、彻头彻尾的疯子！他的自负和恶意，已经膨胀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林默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一点点变冷。他面对的，不是一个激情杀人犯，也不是一个为了利益的冷血杀手。他面对的，是一个和自己同等级别，甚至在某些领域比自己更疯狂的顶级黑客。一个将整个警局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幽灵。
自己的处境，瞬间变得无比凶险。他不再只是一个被警方怀疑的嫌疑人，而是被夹在两股强大力量之间的、最脆弱的棋子。警方想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而凶手，则把他当成了这场游戏的另一个玩家，或者说……是即将被唤醒的“道具”。
不行！
不能再被动下去！
一股被压抑了十年的、属于顶尖黑客的凶悍和好胜心，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林默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手指像闪电一样落在了备用电脑的键盘上。既然对方敢把视频流送到他面前，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他要反向追踪！他要把这个藏在屏幕后面的鬼，从他的黑暗巢穴里揪出来！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一行行追踪和分析的代码在他的指尖下奔流而出。他绕过主服务器，启用了自己多年前布下的数个海外匿名代理，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小心翼翼地循着视频流这条“血迹”，开始逆向追猎。
第一层，跳板代理，位于东欧。破了！
第二层，伪装成公共天气ApI的数据流。破了！
第三层，隐藏在某个大型在线游戏服务器的冗余数据包里。破了！
对方的防御体系极其精妙，层层伪装，环环相扣。每当林默撕开一层，对方似乎立刻就能察觉，迅速切换到下一个隐藏节点。这是一场在无声的数据世界里进行的、电光石火般的攻防战。
林或者说，他找到了对方用来伪装的、最外层的一个真实Ip地址。位于本市的一个废弃工业区。
就是现在！
只要再深入一层，他就有可能捕捉到对方设备的真实物理地址！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了最后一个指令。
就在他按下回车键的瞬间——
屏幕上的监控画面，戛然而止。
视频流，被对方用一种极其干脆利落的方式，从源头切断了。
匿名窗口，再次恢复了一片漆黑。
失败了。
只差最后一步。
林默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死死地盯着那片黑暗，心中充满了不甘和……一丝挫败。对方的警惕性和反应速度，超出了他的想象。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那片黑暗的窗口中央，绿色的光标闪烁了几下，缓缓地，吐出了最后一行字。
那句话，像一桶冰水，从他的头顶浇下，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你再靠近一步，下一个死的，就是她。”
文字下方，一张新的图片，缓缓加载出来。
那是一张高清的大头照。
照片上的人，是陈婧。
她似乎正走在回家的路上，脸上带着一丝疲惫，路灯的光晕将她的轮廓勾勒得有些柔和。
这张照片本身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它的背景。
照片的背景，是她身后一栋公寓楼的大门。那个门牌号……林默虽然不知道陈婧家的具体地址，但他能猜到，那一定是她家公寓的楼下。
这张照片的拍摄角度，是从一个极近的、甚至可以说是埋伏在暗处的视角拍摄的。
凶手，不仅在网络世界里监视着警方的一举一动。
在现实世界里，他也能像一个真正的幽灵，随时出现在他们身边，将他的利爪，搭在任何一个人的脖子上。
而陈婧，这个一心想要抓住他的女警察，已经成为了他的下一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