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坠落没有尽头，仿佛沉入了一片由声音构成的深海。
那些声音是数据，是情感，是萧然三年来骑手生涯的全部印记。
“餐洒了，汤都漏光了，差评！”冰冷的字眼像淬毒的针，刺入他每一寸感知。
“小哥浑身都湿透了还在笑，必须五星好评！”温暖的鼓励又如微弱的火种，在他冰冷的神识中闪烁。
它们交织着，拉扯着。
“你一个武者，送外卖？简直是修行界的耻辱！”“他是我见过脊梁最硬的骑手，就算面对整个玄机阁，也没弯一下。”
在这片混沌的记忆之海中，小票灵如同一尾银色的鱼，灵巧地穿梭。
它掠过无数张或新或旧的订单，最终，停在了一张被岁月浸染得微微泛黄的发票前。
那是他送出的第一单，一张美团外卖的发票。
他记得很清楚，那位顾客是个爽朗的中年大叔，多给了十块钱，大手一挥说不用找了。
可他坚持要撕下发票，一笔一划地记下，这是规矩，也是他对自己的承诺。
小票灵柔软的触须轻轻抚过那张发票上模糊的字迹，它的声音在萧然的灵魂深处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庄重：“你说过，每一单都要有凭据，无论大小，无论评价。这，才是你行走于世的‘道统’，是比任何功法玉简都更坚实的根基。”
与此同时，玄机系统监控中心，苏小暖的瞳孔因长时间注视数据流而布满血丝。
当她看到那条名为“共债分摊”的协议被激活，整个骑手情绪网络瞬间产生了奇异的共振时，她先是惊愕，随即一种明悟如电流般击穿了她的大脑。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她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冰冷的控制台上，“他们不是在分担萧然承受的伤害，他们是在共享一种感觉……一种‘被需要’的感觉！”每一次准时送达，每一次风雨无阻，都是一次无声的宣告：这个世界需要我们。
这种感觉，正是玄机阁主试图剥夺和扭曲的东西。
她“启动‘情绪期货’终极协议！”
身旁的助理大惊失色：“总监！这个协议一旦启动，就等于我们主动放弃了所有订单的既得利益，向全球骑手推送‘退款申请’，这……这不等于在否定我们自己三年的心血吗？”
“否定？”苏小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却亮得惊人，“不，这是在向玄机阁主，向这个世界宣告——我们的服务，我们的存在，从不需要用你付不付钱来证明其价值！我们的道，不在交易里，在路上！”
几乎是同一时刻，临时法庭的全球直播中，秦芷若清冷而坚定的声音响彻云霄。
她手中高举着一张被放大了无数倍的虚拟投影，那正是萧然的第一张发票。
“根据《契约法》通用准则，任何形式的债务转移，都必须经过债权人、债务人、受让人三方同意。”她的目光如利剑般刺向屏幕中玄机阁主那模糊的身影，“玄机阁主，你擅自将三万骑手与顾客之间的‘情感执念’，这种无形的精神契约，强行转化为你个人的系统权限。这已经构成了最严重的‘非法债务侵占’！你所谓的道统，不过是建立在窃取之上的空中楼阁！”她伸手，轻轻一点那张泛黄的发票投影，“真正的道统，不是你手中那块记录着功过评分的玉简，而是这个！是每一次服务之后留下的凭据，是每一次契约完成后的存根留底！”
“看到吗？这一张纸，比你的玉简更真！”
玄机号的甲板上，海风呼啸，卷起千重浪。
萧然在剧烈的摇晃中缓缓站直了身体，他从湿透的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张被他视若珍宝的、皱巴巴的发票。
他低着头，手指有些颤抖，却无比坚定地，一点一点将它折成了一艘小小的纸船。
小票灵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带着一丝颤音：“系统……在哭。”话音未落，玄机号那冰冷的系统界面上，竟真的浮现出一行因数据紊乱而剧烈抖动的文字：“权限警告：别让他走……别像上次那样……走……”
一直沉默不语的盲舟翁，第一次停下了手中的船桨，他那空洞的眼眶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喃喃道：“潮声变了……是‘我们还在’的韵脚。”
这一刻，全球三万名与玄机系统绑定的骑手手机，同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一个设计简洁却无比醒目的“退款申请”按钮，强制弹窗出现在所有人的App界面上。
有人看着按钮，泪流满面，颤抖着点了下去。
有人双目赤红，发出一声压抑的怒吼，狠狠戳中了屏幕。
还有人笑着，哭着，仿佛在完成一场迟到了太久的告别仪式。
刹那间，蔚蓝色的海面上，凭空浮现出无数个由数据和情感交织而成的蓝色光点。
这些光点迅速凝聚，化作一艘艘与萧然手中一模一样的蓝光纸船。
它们随波逐流，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最终，竟在玄机号周围自动排列组合，构成了四个巨大而璀璨的汉字——
我们还在！
玄机阁主手中的玉简发出一声哀鸣，表面那流转的光华瞬间黯淡，权限增长的进度条戛然而止，甚至开始了缓慢的回落。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海面上那四个字，喃喃自语：“不可能……凡人的情感，怎么可能……有形……”
“你听见了吗？”盲舟翁苍老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幽幽响起，“千年前，那三万名追随你的初代骑手，在临死前，也都在折这样的纸船。”
轰！
玄机阁主如遭雷击，浑身剧震。
他手中的玉简上，“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缝隙。
一段被他尘封了千年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闪回脑海：尸山血海之中，他亲手将道钉钉入那些最忠诚的追随者的眉心，他看到他们至死，手中都紧紧攥着一张张还没来得及送出的、染满鲜血的发票……
【系统提示：检测到初代宿主存在致命情感漏洞……核心逻辑冲突……启动‘逆评’反制程序。】
海面上那数万艘蓝光纸船，在这一刻，船头调转，如离弦之箭，带着三万份决绝的意志，铺天盖地般射向甲板上的玄机阁主！
他踉跄后退，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惶和痛苦交织的神色，他朝着那片光箭组成的浪潮嘶声大吼：“我不是为了权力！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不让你们再像他们一样白白去死！”
然而，他的声音，连同他最后的辩解，瞬间被更加狂暴的海浪声所吞没。
那些蓝光纸船并未直接击中他的身体，而是尽数没入了玄机号的船体之中。
万籁俱寂一瞬。
紧接着，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并非来自甲板，而是从玄机号那深不可测的龙骨处猛然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