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卷整个数据中心的风暴终于平息,只留下刺鼻的臭氧与烧焦塑料混合的气味。
萧然像一具被抽掉骨头的木偶,瘫坐在冰冷的冷却管道口,剧烈地喘息着。
身旁,他那辆忠诚的电驴已经半边焦黑,破烂的披风残片在管道吹出的冷风中微微震颤,仿佛垂死蝴蝶的翅膀。
机械合成音在脑海中响起,这一次,小绿的声音不再是断断续续的电波噪音,而是前所未有的稳定与清晰:“系统过载结束,逻辑奇点已生成。恭喜进入‘法外空间’——本区域不受都市律网核心算法管辖,持续时间:2小时17分。警告:此空间由数百万条相互矛盾的律法判例堆叠而成,空间结构极不稳定,建议尽快移动。”
萧然费力地抬起头,视线穿过弥漫的烟尘,望向头顶一块巨大的全息霓虹广告牌。
那上面,他自己骑着电驴冲向火海的画面被做成了动态壁纸,定格成了永恒的瞬间。
一行醒目的标语在画面下方循环滚动:“您有权获得外卖服务,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讽刺的意味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进现实。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所有主流的通讯、社交与外卖平台都呈现出灰色,被一层无法穿透的数字枷锁牢牢封死。
然而,就在这些灰色图标的缝隙中,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应用程序悄然浮现。
它的图标是半张被撕裂的发票,透着一种原始而粗糙的灰色质感。
“这是什么?”萧然沙哑地问。
“‘黑契平台’。”小绿迅速回应,“一个基于底层协议、专供未登记在册的武者与特殊需求方进行交易的地下市场。你在律网核心制造的逻辑混乱,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的涟漪催生了七个‘规则阴影区’。我们现在所处的,就是其中之一。都市律网越是想用天罗地网封杀你,就越是会挤压出这些不受它控制的灰色地带。你等于亲手为自己开辟了一条野路子。”
萧然眯起眼睛,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个灰色图标。
也就是说,敌人越是严防死守,他反而越有空子可钻。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一个加密通话请求顽强地挤了进来。
来电人:秦芷若。
“喂?”萧然接通,信号断断续续,仿佛隔着万重山。
“你疯了!”秦芷若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其中的焦急与震怒,“你植入律网的‘外卖心经·卷二’,其核心功法逻辑触发了秦家‘契约祖训’的反噬!现在,秦家所有长老正在召开紧急家议会,他们视你为动摇家族根基的‘律法病毒’,已经启动了最高级别的清理协议!”
萧然心中一沉。
他知道秦家是“律法具象化”的古老世家,他们的力量源于对都市律网的深度解析与维护,而自己刚才的行为,无异于在他们的圣殿里放了一把火。
“我……我保不住你太久。”秦芷若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家族的追捕令很快就会通过内部渠道下达,比荀无漏的官方通缉更致命。你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去‘南市当铺街7号’,那里有个老裁缝,他能帮你改‘身份命格’。”
“改命格?”萧然愣住了,“都什么时候了,你们武林中人还搞封建迷信那套玄学?”
“不是玄学!”电话那头的秦芷若语气骤然变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是‘律法具象化’的现实应用!你的名字、社会身份Id、生物信息登记,所有这一切在律网中都被定义为一种‘契约之形’。这个‘形’,就是律网追踪和锁定你的根本凭据。那个老裁缝能帮你改掉这个‘形’,让你在律网的感知中变成另一个人,从而躲过这张无孔不入的‘网’。”
通话戛然而止,显然是信号彻底中断了。
萧然缓缓起身,将那片唯一还算完整的披风残片重新披在肩上。
他拍了拍半焦的电驴,车头灯奇迹般地闪烁两下,发出一阵不情愿的嗡鸣,勉强还能启动。
就在他准备出发时,一条新的加密信息弹了出来,来自阿码:“老大,别走主干道!你虽然暂时破开了天罗地网,但荀无漏那个疯子已经绕过常规警备系统,直接调动了他的直属亲卫——‘巡律使’小队!十二个人,全都是明劲以上的武者,他们修行的功法专门克制‘非法配送’这种高速游击目标,巷战是他们的猎场!”
萧然跨上电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抓我?我可是刚让全城违停的家伙都给他们老爹点了五星好评的人。”
他猛地一拧车把,电驴发出一声嘶吼,没有冲向宽阔的马路,反而一头扎进旁边一条堆满废弃纸箱的窄巷。
巷口一张泛黄的告示在风中摇曳,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警告:本区域无监控覆盖,不接入都市律网,送错不赔,生死自负。”
当铺街7号。
门面破旧得仿佛随时会垮塌,一块褪色的布门帘上,用金线绣着四个字:缝命裁衣。
萧然推门而入,一股陈旧的布料和机油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柜台后,一个戴着老式铜框眼镜的老人正低头踩着一台古董缝纫机,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你是这个月第十三个来改命的。”老裁缝的声音像他手中的缝纫机一样,干涩而有节奏,“前十二个,无一例外,最后都被‘网’给拖回去了。年轻人,规则,是改不掉的。”
萧然没有说话,他走到柜台前,解下背后的披风残片,轻轻放在台面上。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还没来得及吃的辣条,蘸着上面鲜红的酱汁,在那张作为黑契平台图标的撕裂发票背面,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行字。
“我不改命。”萧然将发票推到老裁缝面前,“我改‘用户协议’。”
老裁缝踩踏缝纫机的脚第一次停了下来。
他扶了扶眼镜,凑近了看那张发票。
只见油腻的酱汁写着一行张狂的字迹:“凡以服务为业、以契约为凭者,皆不受单一律网束缚,其道自成一格。”
老裁缝的眼神瞬间凝固,浑浊的眼球里闪过一丝骇人的精光。
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钟,然后拿起旁边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小心翼翼地剪下那行字,再用一把镊子,将其嵌入萧然的披风内衬之中。
缝纫机再次响起,这一次,针脚快如闪电,一道道无形的能量顺着丝线流淌,将那张小小的发票碎片与披风彻底融为一体。
“成了。”老裁缝吐出两个字,“从现在起,这块布不再是普通的布,而是一件‘法外契约载体’。只要它不被彻底摧毁,你在律网的定义中,就不再是‘违规者’,而是‘规则的外延’。去吧,让那张‘网’看看,是它的规则硬,还是你的命硬。”
萧然拿起焕然一新的披风,重新披在身上。
一股奇异的暖流从内衬传来,仿佛与他的心跳达成了共鸣。
他没有道谢,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当铺。
在他踏出门口的瞬间,整个城市的天空骤然变暗。
全城所有的电子屏幕,无论是摩天大楼的巨型广告牌,还是街边小店的电子菜单,甚至是路人手腕上的智能手环,画面都被强制切换。
荀无漏的身影出现在每一个屏幕上,他站在数据中心的废墟之上,手持一根由无数铜线扭结而成的权杖,身后,十二名身披数据流光长袍的“巡律使”静静伫立,如同十二尊沉默的杀神。
“编号x0000,身份不明,定性为非法程序载体。”荀无漏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却通过扩音系统传遍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现向全城发布A级‘通缉令’:凡向其提供帮助、接受其服务、与其进行任何形式交易者,视为共犯,一律列入‘契约黑名单’,剥夺所有律网权益。”
小绿的警报声在萧然脑中尖锐地响起:“警告!检测到全域追捕协议已启动……法外空间正在被强制压缩,剩余时间:1小时03分!”
萧然握紧了电驴的车把,骨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抬起头,迎着无数屏幕上荀无漏冰冷的目光,望向城市深处那条最黑暗、最曲折的巷子。
他非但没有恐惧,反而低声笑了起来。
“好啊,黑名单是吗?”
他发动电驴,引擎的咆哮声在死寂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那我就专挑黑名单里的单接。”
他划开手机,点开了那个灰色的“黑契平台”图标。
界面刷新,无数灰色的、普通的订单信息流淌而过。
萧然的目光直接跳过这些,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寻找着,在那片灰色之中,寻找着被标记为最危险、最不可能完成,甚至是被荀无漏的“通缉令”直接点名的目标。
他要找的,是那份能让整个城市都为之颤抖的委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