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头的煎饼车在晨雾中像一艘破冰的船，无声地停在了巷口。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将一份热气腾腾的双蛋煎饼果子递了过来，浓郁的油香和蛋香瞬间驱散了废墟带来的阴冷。
萧然接过，熟悉的重量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他咬了一大口，面皮的酥脆、鸡蛋的软嫩和薄脆的焦香在口中混合，是他此刻最需要的慰藉。
然而，当舌尖触碰到酱料时，他猛地一顿，动作停滞了。
不对劲。
这辣酱的颜色比平时深邃，像是凝固的血，入口的辛辣之后，泛起一丝极淡却无法忽视的铁锈味。
这不是食物的味道。
“醒魂油？”萧然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盯着老张头那张布满沟壑的脸。
老张头正低头擦拭着铁板，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昨晚见了‘影子面’，魂被扯走了一角，不补回来，人就容易犯迷糊，以后再接单，一个不留神就回不来了。”
萧然的心脏骤然一缩。
影子面……忘情面……原来那不仅仅是心罚堂用精神力制造的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能够吞噬情绪与记忆投影的凶物。
他想起无言者那只碎裂的空碗，碗底浮现出的父亲暴怒的面容，那一瞬间的剧痛几乎让他崩溃。
他一直以为那是系统在审判他，可现在他明白了，那不是审判，是共鸣。
系统并非冷酷无情地降下惩罚，而是精准地找到了他内心最深的创伤，然后将这份痛苦具象化，喂给了那个同样被痛苦填满的无言者。
它在用一个人的痛苦，去填补另一个人的空洞。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口袋，那张折叠整齐的美团发票仿佛带着一丝温度。
第一次用“软弱”作为武器，代价就是险些被自己的记忆吞噬。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小绿的界面自动弹出，一行绿色的新提示在屏幕上闪烁：“检测到异常订单：为‘系统维护员001’配送一份保温饭盒。配送地点：城市地下管网b7区。此订单无差评选项，不可拒绝。”
萧然的眉毛拧成一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系统维护员？心罚堂的分舵刚塌，现在就冒出个维护员来？谁信？”这套路太明显了，简直就是明晃晃的陷阱。
可那句“不可拒绝”像一道冰冷的锁链，让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点了接单。
几乎是同时，巷子另一头，一个瘦削的身影骑着改装过的电动车飞速驶来，在离他十米远的地方一个漂亮的甩尾停下。
是阿电。
他没下车，直接用手语比划起来，动作急促而清晰：“b7……是城市旧网，十年前就封禁了，里面结构复杂，早就没人走了。我们这些老骑手都叫它‘死单隧道’，进去的单，从来没有送达过。”
死单隧道？
萧然摸了摸口袋里那张发票，感受着纸张的棱角。
“死单？”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眼中却闪过一丝玩味的光，“那不正好么。我现在，专治各种‘死不认错’的单。”
阿电看懂了他的口型，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还想再比划些什么，萧然却已经跨上了自己的电动车，朝着导航上的地址疾驰而去。
b7区的入口比他想象的还要破败。
巨大的圆形水泥管道口被一张锈迹斑斑的铁网门封锁着，门上挂着“危险区域，禁止入内”的警示牌，字迹早已被雨水和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
铁门只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幽深的黑暗从门缝里溢出，带着一股潮湿、腐败的冷风。
他从外卖箱里取出那个标记着“系统维护员001”的保温饭盒。
饭盒是市面上最普通的不锈钢款式，入手却异常沉重。
标签上用打印体写着一行小字：“勿启，内含情绪稳定剂，泄漏危险。”
情绪稳定剂？
萧然嗤笑一声。
这种鬼话，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他几乎没有犹豫，手指用力，直接扣开了饭盒的卡扣。
“啪嗒”一声轻响，在空旷死寂的隧道入口显得格外刺耳。
饭盒打开，里面没有饭菜，没有汤水，甚至没有任何液体。
只有一块拳头大小的黑色晶体，静静地躺在中央。
晶体表面并不光滑，布满了无数细微的、像是电路板纹理一样的刻痕，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幽光。
在晶体的核心，几个微小的字符若隐若现——“差评源码·副本”。
源码？萧然瞳孔一缩。他伸出手指，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那块晶体。
就在指尖接触到晶体表面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块坚硬的黑色晶体仿佛是活物一般，骤然融化，化作一滩粘稠的黑色液体，紧接着又蒸腾成一股黑色的雾气，如同跗骨之蛆，顺着他的手指疯狂地缠绕上手腕！
同一时间，小绿的界面瞬间被血红色的警告信息刷屏！
“警告！检测到‘前代系统残留指令’！”
“警告！正在尝试覆盖当前宿主权限！覆盖进度1%…5%…15%…”
黑雾所到之处，皮肤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一股冰冷、不属于他的意志正试图钻进他的大脑，抢夺身体的控制权。
这根本不是什么订单，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夺舍陷阱！
千钧一发之际，萧然的脑海里闪过老张头煎饼上的醒魂油，闪过那张写着“我接受差评”的发票。
他猛然间明白了什么。
他没有试图用蛮力甩开那团黑雾，而是用另一只手狠狠将手腕上残留的晶体碎渣拍向地面！
碎渣撞在潮湿的水泥地上，发出一阵“滋滋”的腐蚀声。
紧接着，他闪电般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发票，撕下写着“差评”二字的一角，毫不犹豫地蘸向自己刚刚咬过的煎饼——那里还残留着醒魂油的油渍！
他以指为笔，以油为墨，在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旁的墙壁上，用尽全身力气，飞快地写下了一行字：
“此单已送达，差评由我承担。”
每一个字都写得歪歪扭扭，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当最后一笔落下，奇迹发生了。
那浸润了醒魂油的油墨仿佛拥有生命，瞬间渗入粗糙的水泥墙体，并泛起一层淡淡的、温暖的微光。
缠绕在他手腕上的黑雾仿佛遇见了天敌，发出一阵尖锐无声的嘶鸣，猛地从他身上倒卷而回，试图重新凝聚成晶体，却被那墙壁上的微光一照，瞬间蒸发，消散在空气中。
手机屏幕上的红色警告尽数褪去，恢复了熟悉的绿色。
小绿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波动，低声在他脑海中响起：“宿主……你刚刚，用一份手写的‘责任声明’，强行覆盖了系统协议的底层指令。”
萧然大口地喘着粗气，手腕上还残留着被黑雾侵蚀的刺痛。
他抬头望向那深不见底的管网深处，在黑暗的尽头，一道模糊而高大的人影似乎停顿了一瞬，然后缓缓转身，彻底消失在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他赢了，又一次。用一种对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
清晨的阳光终于穿透了薄雾，为这条破败的巷子镀上了一层金边。
萧然骑着车回到老张头的煎饼摊前，将空了的保温饭盒随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老张头正不紧不慢地给新出锅的煎饼刷着酱，他头也不抬，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特意说给萧然听：“你这手在墙上画符的本事，倒和那帮守墓的老家伙有点像。”
他顿了顿，将一份煎饼打包好，递给等候的客人，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在述说一个与这个喧嚣城市格格不入的秘密。
“城里有座碑林，埋的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