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江城的霓虹透过酒吧厚重的玻璃窗，在秦雪面前的威士忌杯里投下破碎的光影。这是一家不起眼的清吧，藏在老城区巷弄深处，客人寥寥，正合她意。
她没穿警服，一身简单的黑色夹克和牛仔裤，与周围昏暗迷离的环境格格不入。面前的桌上已经空了两个杯子，这是第三杯。她没怎么吃晚饭，酒精上头很快，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但眼神却异常清醒，或者说，是清醒地沉浸在某种烦躁和矛盾里。
手机屏幕亮着，被她随意扔在桌上，屏幕上是那张被各大媒体疯狂转载的照片——机场，林风挺拔的身影，叶诗涵紧紧拥抱他的瞬间。照片拍得极好，甚至能看清叶诗涵眼中闪烁的泪光和林风那虽然冷峻却并未推拒的姿态。
“呵……”秦雪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端起酒杯又灌了一大口。烈酒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无名火。
“小姐，您……还要再来一杯吗？”年轻的酒保有些担忧地看着这个独自买醉、气质却格外锐利的女人。
“怎么？怕我付不起钱？”秦雪抬眼，眼神因为酒精而略显迷蒙，但那股子属于刑警的凌厉却并未消散，看得酒保心头一凛。
“不是不是……”酒保连忙摆手。
“那就再来一杯。”秦雪将空杯推过去，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杂乱，“一样的。”
酒保不敢多言，默默调酒。
秦雪的目光再次落回手机屏幕上。她点开了一个加密的邮箱，里面有几份来自国际刑警组织非正式渠道流转过来的、关于巴黎北郊废弃工业园枪战现场的初步评估报告。报告里充斥着“高度专业”、“手段凌厉”、“现场清理极其干净”之类的字眼，还附了几张打了马赛克但仍能看出惨烈程度的现场照片。
“高度专业……手段凌厉……”秦雪喃喃自语，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林风，你他妈到底在境外干了什么？！”
她作为一名警察，一个信奉法律和程序正义的执法者，太清楚这种行动意味着什么。超越正当防卫的界限，游走在法律的灰色甚至黑色地带，私自调动武装力量，在别国领土上掀起腥风血雨……这任何一条，都足以让她有充分的理由将他列为重点调查对象，甚至申请逮捕令。
理智和职责在疯狂地叫嚣，告诉她应该立刻上报，深入调查林风以及他背后的定寰集团，查清他们在境外的一切行为，将任何可能危害国家安全和社会稳定的因素扼杀在摇篮里。
可是……
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那个在囚室里，脸色苍白、眼中含泪、紧紧抱着林风的叶诗涵。如果……如果没有林风这种“不择手段”的行动，叶诗涵现在会是什么下场？她不敢想。
还有林风……
那个在仓库巷道里，独自一人引开所有追兵，只留下一个决绝背影的男人。她虽然不在现场，但通过零碎的情报和王猛事后简略的汇报，她能想象出那是一场何等凶险的突围。他会不会受伤？会不会……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呼吸一窒。
“您的酒。”酒保将新调好的酒轻轻放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问，“您……没事吧？”
秦雪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走神了，而且想的全是那个让她又气又……担心的混蛋！
“没事！”她有些烦躁地挥挥手，像是要驱散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端起酒杯又是一大口。这次喝得太急，呛得她连连咳嗽，眼泪都差点咳出来。
“混蛋……王八蛋……”她一边咳，一边低声咒骂，不知道是在骂林风，还是在骂不争气的自己。
她气林风总是这样无视规则，我行我素，将自身置于险境。更气自己，明明应该站在法律和秩序的立场上，却一次又一次地为他破例，为他担忧，甚至……在部里讨论是否要更深介入时，下意识地为他辩解，强调他行动的成功率和人质安全的重要性。
“秦雪啊秦雪，”她对着酒杯里晃动的琥珀色液体自嘲地笑了笑，“你的原则呢？你的立场呢？都被狗吃了吗？”
法理与情感，像两条纠缠不清的毒蛇，在她心里疯狂撕咬。
她想起自己违规调取资料给他时，那破釜沉舟的决心；想起在安全屋频道里听到他平稳淡定的声音时，那莫名的心安；想起看到他平安归来、在机场受到欢呼时，那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一丝隐秘的庆幸……
“我他妈真是疯了……”她捂住脸，感觉酒精和情绪一起在体内冲撞，让她头晕目眩。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林风”的名字。
秦雪看着那个名字，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犹豫了很久，直到铃声快要挂断，她才像是赌气般猛地按下了接听键，语气冲得像是要找人打架：
“喂？！大英雄不好好接受采访，找我这个小小的警察干嘛？！”
电话那头的林风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秦警官，你喝酒了？”
他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秦雪混乱的心绪莫名地安定了一点点，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恼怒。
“关你屁事！”秦雪没好气地说，“有事说事，没事我挂了！”
“……关于巴黎那边后续的一些手尾，可能需要你这边协助，从官方渠道给些压力。”林风的声音依旧平稳，似乎完全没被她恶劣的态度影响，“另外，谢谢你。”
最后这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很郑重。
秦雪所有准备好的冷言冷语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酒精让她的大脑反应迟钝，情感却更加敏感。
她沉默着，只能听到电话那头他平稳的呼吸声，以及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
“……知道了。”半晌，她才闷闷地回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挂了。”
她不等林风回应，直接掐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她看着杯中残余的酒液，久久没有说话。
刚才那一瞬间，她清晰地意识到，比起纠结他那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的行为，她内心深处，更害怕听到的是电话那头无人接听的忙音，或者……更坏的消息。
法理难断。
情，更难以厘清。
她将杯中最后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一路灼烧到胃里，却带不走心头的半分烦闷。
“结账。”她站起身，脚步略微有些虚浮，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走出酒吧，夜风一吹，酒意上涌，让她一阵眩晕。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远处定寰大厦依旧亮着的顶层灯光，眼神复杂难明。
良久，她直起身，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迈步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警车。
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回不了头了。
而她，似乎已经在这条背离最初原则的路上，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