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尽头,雾气翻涌如潮。陈浔脚步未停,左肩伤处随着呼吸一阵阵发紧,像是有铁丝在皮肉下缓缓抽动。他握着澹台静的手稳而有力,指节因常年握剑略显粗粝,却将她的指尖护得严实。
山门前立着三名守山弟子,青衣束袖,腰佩长剑,神情肃然。当中一人横剑而出,剑尖点地,发出一声轻响。
“止步。”
声音不高,却如钟鸣撞入耳中。陈浔停下,目光落在那柄剑上,剑身无光,刃口微卷,是日日操练的痕迹。
“非长生一族,不得入山。”守山弟子语气平直,不带情绪,像是念出一条刻在石碑上的旧规。
陈浔冷笑一声,眉梢微挑:“我已闯过三关,血染山道,你们还想拦我?”
“三关乃长老特许试炼,与入族无关。”那人依旧不动,“外族之人,不得涉足天下山腹地,此为族规。”
陈浔没有动怒,也没有退后半步。他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掌心贴上青冥剑鞘,指尖轻轻一叩。剑鞘震颤,发出低鸣,如同野兽压低了喉咙的嘶吼。
战气自丹田升起,沿着经脉缓缓流转,在胸口凝成一道沉压。他未出剑,也未逼近,可那股气息却如潮水般蔓延开来,逼得两名年轻弟子不由自主后退半步。
持剑者脸色微变,却没有收剑。他知道眼前这少年不是虚张声势——那一夜七星剑阵震动山门的事,还在弟子间口耳相传。
“族规森严,我等奉命行事。”他咬牙撑住,“纵你有通天之能,也不能破例。”
空气凝滞。
澹台静忽然向前迈了一步。
她目不能视,却仿佛能穿透浓雾,直抵人心。月白衣裙拂过石阶边缘的苔痕,银丝纱衣在风中轻荡,却不显柔弱。
“他是我的人。”她说。
语气温冷,却字字清晰。
“我有权带他入山。”
守山弟子猛然抬头,眼中闪过惊愕。其余两人互望一眼,手已按上剑柄,却又迟疑着松开。
“圣女……”持剑者声音微颤,“可此人非族中血脉,若擅自带入大殿区域,恐触犯祖训……”
“若我执意如此呢?”澹台静打断他,声音未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四下寂静。
风掠过石兽残破的脊背,吹动檐角铜铃,叮当一声,碎在空中。
良久,持剑弟子垂下手臂,剑尖离地。他侧身让开道路,低声道:“请……通行。”
其余二人也随之退至两旁,低头避视,不敢再言。
陈浔看了澹台静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握住她的手,掌心相贴,温热传递。
“走。”他说。
两人并肩踏上最后一段石阶。脚下青石被岁月磨得光滑,边缘裂纹纵横,像一张布满脉络的老地图。两侧石像林立,面目模糊,唯有眼窝深陷,似在无声注视。
越往上,空气越清寒。
雾气渐浓,缠绕在石栏之间,如同活物。远处山门轮廓隐约可见,飞檐挑角隐于云中,不见顶,也不见底。那里没有钟鼓声,没有迎客礼,只有一片死寂的庄严。
身后传来低语。
“圣女竟真带外族进来了……”
“听说他在血魔窟斩了教主,还以残阵困住青衫客……可族规就是族规啊……”
“嘘——别说了,万一被听见……”
声音很快被风吹散。
陈浔听到了,却没有回头。他知道这些人不是怕他,而是怕规则被打破后的后果。他也知道,这一脚踏进去,便再无退路。
澹台静走在前方半步,虽盲却步伐稳定。她神识铺展,感知着四周每一寸气流的变化。敌意藏在沉默里,藏在那些看似恭敬的退让背后。她清楚,自己刚才那一句话,不只是为了护他入山,更是向整个宗门宣告:她不再是任人摆布的圣女。
她不再是谁的影子。
她是执棋者。
走到第五十级台阶时,陈浔忽然察觉脚下一滞。
石缝中嵌着一块碎玉,半埋于泥,颜色灰白,毫无灵光。他认得这块玉——半月前在北岭赤枫林外,他曾从一名死去的探子身上搜出它,上面刻着半个符印。当时他以为是血魔教余孽所留,未曾深究。
如今它却出现在这里,位置恰好是主道中央,像是被人特意埋下。
他蹲下身,用剑鞘挑起碎玉,指尖一抹,发现断口极新,绝非陈年遗物。
“怎么了?”澹台静停下。
“没事。”他将碎玉收入袖中,站起身,“继续走。”
她没追问,只是微微侧首,似乎在倾听风中的某种讯息。
又行十余级,前方雾中现出一座拱门,由整块青岩雕成,门楣上刻着四个古篆:**天下归心**。门内是一条笔直大道,通向深处隐约可见的大殿群落。道旁立有十二尊石像,皆披甲执戈,面容冷峻,仿佛随时会睁眼拔刀。
两名巡山弟子守在门前,见到二人身影,脸色骤变。
“怎么回事?!”其中一人厉声喝问,“谁准许外人入内?!”
“是圣女带入。”先前那名持剑弟子从后方赶来,语气疲惫,“我们……拦不住。”
“荒唐!”另一人怒道,“即便圣女亲临,也不能坏了祖制!快去通报执事长老——”
“不必了。”澹台静淡淡开口,“我要见主持大典的人,现在。”
她话音落下,一股无形压力骤然扩散,两名巡山弟子身形一晃,竟踉跄后退数步,面露骇然。
他们这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盲女,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被护送回山的失忆圣女。
她是归来者。
带着记忆,带着力量,也带着决意。
陈浔始终沉默,右手始终贴在剑鞘上。他感受到周围敌意愈发浓烈,像蛛网般悄然收紧。他知道,真正的阻碍不在山门,而在那座大殿之中。
但他不在乎。
只要她还在身边,剑就永远不会冷。
他们穿过拱门,踏上主道。地面铺着黑曜石砖,平整如镜,映不出人影,只倒映出上方流动的云雾。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虚空之上。
澹台静忽然停下。
“前面有人布阵。”她低声说。
陈浔点头:“感觉到了。五行偏移,坤位空虚,是个困阵。”
“不用破。”她抬步前行,“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破局之人。”
他嘴角微扬,跟上她的脚步。
就在二人即将踏入大殿广场之际,右侧石像的眼眶中,忽然渗出一丝红痕,如同泪血。紧接着,左侧第三尊石像的手指微微弯曲,指甲刮过石矛表面,发出刺耳的轻响。
陈浔眼角一跳,右手猛然握紧剑鞘。
青冥剑嗡鸣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