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浔的右脚踏在光阶之上,那光芒如活物般顺着靴底蔓延,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吸入山顶的倒影宫殿。可就在下一瞬,他猛然转身,左手抽出青冥剑,反手一插——剑锋撞入石缝,银光炸开,如涟漪扫过山巅。
所有跪伏之人皆是一震,不由自主地抬头。
“我不是来当剑主的。”
声音不高,却像一柄铁锤砸进寂静。没有怒意,也没有悲愤,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如同当年他在小平安镇雪夜里对天发誓那样平静而坚定。
他目光落在澹台静身上。她仍靠在青石边,指尖还勾着他的衣角,像是怕他走远。他走过去,轻轻覆上她的手背,掌心微暖,压下她指节的颤抖。
“我是来带她走的。”他说。
话音落下,长老未动,其余弟子却已面露惊色。有人想开口,却被一股无形之力压住喉咙——那是青冥剑散发出的气息,不是杀意,而是不容置疑的意志。
长老终于缓缓起身,膝盖上的碎石簌簌滑落。他看着陈浔,又看向澹台静,眼神复杂得如同翻涌的云海。
“你可知,若强行离山,她的识海会崩解?”
“我知道。”陈浔答得干脆,“所以我不会让她走。”
众人一怔。
他继续道:“但她也不能留在这座囚笼里。三百年的规矩,若只为锁住一个人的心,那这族规,不守也罢。”
长老瞳孔微缩。
风从山脊吹过,卷起残灰与断符,掠过陈浔肩头的旧疤。那道伤痕早已愈合,却始终泛着淡淡青痕,像是某种烙印,提醒他曾为谁流血,又为谁拔剑。
“你要怎样?”长老问。
“重订族规。”陈浔直视着他,“从今往后,长生一族不再闭门自守,圣女传承不得以任何形式拘束其心之所向。她可以选择留下,也可以选择离开——但必须是她自己选。”
空气凝滞了一瞬。
长老沉默良久,忽然笑了。不是讥讽,也不是无奈,而是一种释然般的笑。
“三百年了……我们守着一座空山,供着一段预言,等一个救世主。”他缓缓取出一卷古册,封皮斑驳,边角焦黑,似曾历劫火,“可如今我才明白,真正的破局之人,从来不是来继承旧秩序的。”
他双手捧册,举过头顶。
“我,长生一族现任守护长老,于此宣告:即日起,启动族规重订之仪。新规第一条——凡持剑者,非为统御,乃为护道;圣女之位,承命不负情。”
陈浔没接话,只是站在原地,目光扫过四周仍跪伏的弟子们。
他们脸上有震惊,有迟疑,也有隐隐的松动。这些人从小被教导“圣女不可有情”,“剑主必承大任”,如今却被一句“心之所向”撼动根基。
一名年轻弟子忍不住抬头:“若圣女执意离去,族运何依?”
“族运不在一人之身。”长老沉声道,“而在众生共行之路。若一族之存亡系于一人禁锢,那这族群,早该灭亡。”
又一名老者颤声开口:“可先祖遗训……”
“遗训亦为人所书。”陈浔接过话,“人会死,山会塌,唯有道随世变。你们敬我为剑主,可我只认一诺——带她回家。”
澹台静听着,嘴角轻轻扬起。她虽看不见,却能感知到风的方向,也能听见那些话语落地时的分量。她抬手,指尖摸索着触到陈浔的手腕,然后慢慢往上,搭在他的臂弯。
“你说‘回家’?”她轻声问。
“嗯。”他说,“不是天下山,也不是什么圣地。就是一间屋,一盏灯,你在,我在。”
她没再说话,只是把头轻轻靠了过去。
长老望着这一幕,手中古册微微发烫。他低头翻开第一页,用指尖蘸血,在空白处写下第一行新规。
墨迹未干,青冥剑忽地轻鸣一声,剑身星纹流转,竟自行浮起半寸,遥遥指向那册页上的字迹,仿佛也在见证。
远处,十余名弟子陆续起身,收兵器归鞘,不再跪拜。有人低头默念新规条文,有人望向陈浔与澹台静并肩的身影,眼神渐渐由敬畏转为信服。
“第二条。”长老继续书写,“长生一族自此开放山门,接纳外族访客,互通有无,共御外敌。”
“第三条——凡族中修行者,皆可自由出入,不受宗门拘束。”
每写一条,空中银光便震荡一次,似天地感应。那些埋藏在山体深处的古老符文,开始逐一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新生的脉络,如同血脉更新。
陈浔看着这一切,心中并无得意。他知道,这不是胜利,而是一次抉择的开始。今日改写的不只是文字,更是无数人心中的枷锁。
“还有一条。”长老顿笔,抬头看他,“剑主之位,今后不以血脉定,不以出身论,唯以剑心通明、护道守义者居之。”
陈浔皱眉:“我不需要这个名号。”
“你不需要,但未来会有人需要。”长老将册子合上,郑重递出,“它不该是枷锁,而应是灯塔。”
陈浔没有伸手去接。
澹台静却忽然开口:“你若不接,他们永远只会把你当成神,而不是人。”
他一怔。
她转向长老:“把册子给他。”
长老依言上前一步,双手奉上。
陈浔盯着那本染血的古册,许久,终于伸出手。指尖触到封皮刹那,青冥剑嗡然作响,剑魄之力自发流转全身,与册中气息隐隐相合。
他知道,这不是妥协,而是承担另一种方式的守护。
“我可以留下。”他说,“但不是为了做你们的剑主。”
“是为了让她安心留下。”
风骤然大了些,吹开他额前碎发,露出那双如剑锋般锐利的眼睛。他握紧古册,另一只手扶住澹台静的肩头,两人并立山巅,背对那座倒悬的宫殿。
长老退后三步,高声宣布:“新规既立,旧约当废!从今日起,长生一族步入新纪元!”
话音未落,远处天际忽有异动。
一道暗红光痕划破云层,直坠而来,速度极快,竟在半空凝成一枚血符,悬浮于祭坛上方,缓缓旋转。
陈浔眼神一冷,左手瞬间扣住青冥剑柄。
血符边缘开始渗出细丝,如蛛网般扩散,空气中弥漫开一丝腥气。
澹台静眉头微蹙:“这是……血河阵的眼线。”
长老脸色骤变:“他们这么快就察觉了?”
陈浔冷笑一声,提剑向前一步,剑尖直指血符:“既然来了,何必躲着。”
他体内战气奔涌,青冥剑银光暴涨,正欲斩出——
那血符突然剧烈震颤,从中裂开一道缝隙,一道低哑的声音传出:
“你以为改几条规矩,就能挡住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