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颜离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陆景行一个人。夕阳的余晖从百叶窗缝隙钻进来,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光斑,随着暮色渐沉,光斑一点点被黑暗吞噬。
陆景行坐在椅子上,手指反复摩挲着慕清颜留下的清单。纸上的字迹娟秀却有力,每一项计划都写得清晰明了,甚至连应对突发情况的备选方案都考虑周全,完全看不出是一个“非专业卧底”制定的计划。
“叮铃铃——”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陆队,刚才技术科送来一份报告,是关于陈泰和海外账户的初步调查结果。”电话那头传来年轻警员的声音,带着一丝沮丧,“跟您预料的一样,账户持有人信息全是伪造的,资金流向也指向了十几个空壳公司,根本查不到源头。”
陆景行闭了闭眼,声音疲惫:“我知道了,让他们先暂停调查,等我通知。”
挂了电话,他将清单平铺在桌面上,目光落在“伪造傅氏客户名单”那一条上。慕清颜特意标注了“虚假信息占比30%,需包含萧逸尘觊觎的三个海外项目”,甚至连项目的负责人姓名、合作期限都列得清清楚楚,显然是提前做足了功课。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亮起的路灯。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放着刚才慕清颜说的话——“他们不按规则玩,我们就不能用规则约束他们”“维护真正的正义,必须先弄脏自己的手”。
这些话像重锤,一下下砸在他坚守了十几年的“程序正义”上。
从警校毕业那天起,他就把“不越雷池一步”当作座右铭。无论是查小案子,还是办涉及权贵的大案,他始终严格按照流程来,哪怕因此错过最佳破案时机,哪怕让嫌疑人暂时逃脱,也不肯打破原则。
可现在,慕清颜的话让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坚持的“正义”,真的是对的吗?
如果按部就班调查,陈泰和永远能靠着权力保护伞逍遥法外,萧逸尘也能继续用非法手段吞并资产,那些被伤害的人,永远得不到公平对待。这样的“程序正义”,又有什么意义?
“叩叩叩——”门被轻轻敲响,老刑警张叔端着一杯热茶走进来,看到陆景行站在窗边发呆,不由愣了一下:“陆队,还没下班啊?这是刚泡的菊花茶,你喝点暖暖身子。”
陆景行转过身,接过茶杯,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却暖不了心里的冰凉:“张叔,你说,咱们当警察的,到底是该坚守程序,还是该为了真相,适当变通?”
张叔愣了愣,放下手里的文件,在沙发上坐下:“怎么突然问这个?是不是遇到棘手的案子了?”
陆景行走到沙发边坐下,把慕清颜的计划简单说了一遍,隐去了部分危险细节,却还是让张叔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慕警官,胆子也太大了!”张叔皱紧眉头,“萧逸尘是什么人?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她一个小姑娘家,进去了还能全身而退吗?”
“她有把握。”陆景行低声说,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信任,“她把萧逸尘的心理摸得很透,甚至连他可能会有的反应都预判到了。”
张叔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沉默了几秒:“陆队,我跟你说句心里话。咱们干这行久了,都知道‘程序正义’重要,但有时候,‘结果正义’更重要。你还记得十年前的绑架案吗?当时嫌疑人挟持了人质,要是按程序申请谈判专家,人质早就没命了,最后还不是老局长冒险从通风管进去,才把人救下来?”
陆景行的身体僵了一下。他当然记得那件事。当时老局长因为“违规操作”,还被记了过,可没人否认,他救了一条人命。
“可这次不一样。”陆景行的声音有些沙哑,“慕清颜要面对的,是两个联手的魔鬼,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我要是同意她的计划,就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那你要是不同意呢?”张叔反问,“陈泰和继续当他的高官,萧逸尘继续逍遥法外,那些被他们害惨的人,这辈子都等不到一个说法。到时候,你心里就好受了?”
陆景行低下头,看着茶杯里漂浮的菊花,沉默不语。
张叔拍了拍他的肩膀:“陆队,我知道你为难。但你想想,慕警官既然敢提出这个计划,就说明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咱们当警察的,不能因为怕担责任,就放弃唯一能抓住坏人的机会。有时候,变通不是打破规则,是为了更好地守护规则。”
张叔离开后,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寂静。陆景行端着微凉的菊花茶,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慕清颜留下的照片。照片里的小男孩正对着镜头努力挤出笑容,可眼里的怯意却藏不住。
他想起慕清颜说的话:“那个孩子的父亲,只是不肯配合萧逸尘,就被打成了重伤。”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打开电脑,调出陈泰和的档案。档案里记录的全是“优秀干部”“先进个人”的荣誉,可背后隐藏的罪恶,却比任何一个罪犯都要肮脏。
如果按常规流程,他就算查到陈泰和的蛛丝马迹,也会被对方用职权压下来。就像三年前的走私案,就像半年前的贪污案,最后都不了了之。
可慕清颜的计划,却像一把钥匙,能打开这把生锈的锁。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技术科的电话:“帮我做一份傅氏的客户名单,里面掺点虚假信息,重点标注三个海外项目,要做得逼真,看不出破绽。”
“陆队,这不符合流程啊……”技术科的同事有些犹豫。
“我知道。”陆景行的声音坚定,“出了问题,我负责。明天早上九点前,我要看到名单。”
挂了电话,他又拨通了便衣队的电话,安排人手伪装成环卫工人,在萧逸尘的庄园附近蹲守,随时准备接应慕清颜。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的纠结和犹豫,渐渐被一种莫名的坚定取代。
他知道,自己这是打破了多年的原则,是在“冒险”。可一想到那些被伤害的人,一想到慕清颜那双充满决绝的眼睛,他就觉得,这个险,值得冒。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办公室里的灯光却亮得刺眼。陆景行看着桌面上的清单,手指轻轻划过“慕清颜”三个字,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慕清颜时,她穿着警服,在犯罪现场冷静地分析证据,眼神专注而认真;想起她为了查案,连续加班几天几夜,眼睛熬得通红却不肯休息;想起她面对萧逸尘的示好,始终保持着警惕,没有丝毫动摇。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骨子里却藏着一股比钢铁还硬的韧劲。她明明可以选择远离这场纷争,找个安全的地方过安稳日子,却偏偏要迎难而上,用自己的方式去守护正义。
陆景行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云颜府”的方向。那里的灯光已经熄灭,想来慕清颜也该休息了。
他不知道这场计划最后会走向何方,不知道慕清颜能不能平安回来,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但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用“程序正义”当借口,眼睁睁看着坏人逍遥法外。
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不见的、却在默默坚持的女人,心里第一次升起一股名为“敬佩”的情绪。这种情绪,比之前的担忧更强烈,比之前的犹豫更坚定,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