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村的路上，四岁的赵启明实在是累了。今儿又是一大早就起来，跟着他爸走上了。进了城，又被杨清岚拽上，满城的跑。现在，他是真的累到走得跌东倒西的了。
赵长生心里琢磨着大闺女的事儿，没注意，走着走着，突然不见了儿子的踪影。一回头，看见赵启明落在后面，两条腿几乎是在地上磨着走了。
他两步赶了回去，蹲下身子，把儿子背在了背上。
赵启明趴在他爸背上，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突然歇下来，就又想起来，他和他爸今儿上城里是做甚的了。他看着他爸已经掺了白的头发，轻声问了一句：
“爸爸，能不能不叫俺姐姐跟上戏班子走了？”
赵长生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停下，而是继续向前走去。边走，边回答他儿子道：“你回的问问你姐姐的意思的。她要是说不想去，爸爸肯定不叫她去。”
听到这里，赵启明暗暗下了决定，回家以后，一定要和姐姐说，别去唱戏去。
回到村里的赵长生，路上遇到了同村的人，打了个招呼，就往家走了。而背上早就睡着了的赵启明，被打招呼声吵醒了。揉了揉眼睛，发现已经进村了，赵启明拧着身子从他爸背上下来了。然后头也不回的先往家里跑了。他要去找她姐姐。
还没进院门，赵启明就听到一道嘹亮清澈的嗓音。那是他姐姐。那天那个干部找来家里的时候，教给姐姐发声的法子，姐姐听了一遍就学会了，很快，就唱的高昂嘹亮的。那干部的神情就像是捡到了宝贝，一个劲儿地夸着姐姐。姐姐的脸上，也红扑扑的，透着高兴。
听到他姐姐又在发声了，赵启明慢下了脚步。哪怕他只有四岁，可是他也明白了，他留不住姐姐的。
赵长生从后面赶上来，几步越过停在院门口，驻足不前的赵启明。进到院子里，摸了摸正在院子里练习吊嗓子的赵承瑛的头发，就进屋去了。
满心欢喜等着她爸回家的赵承瑛，还没来得及张嘴问呢，就见她爸已经进屋去了。她四下张望了一下，发现了院门口站着的弟弟，赶紧招了招手，叫弟弟进来。
慢吞吞走到赵承瑛跟前，赵启明还是没忍住，小声问了一句：“姐姐，能不能不去学唱戏的？”
赵承瑛笑着说：“你听见姐姐唱的咋说？”
赵启明实诚的回答道：“俺听不懂。俺也说不清楚咋说。”
扑哧一声，赵承瑛笑出了声。她不在意弟弟的说法。因为那天剧团来家里的边干事已经评价过她的嗓音了。边干事的原话：
“这孩儿绝对有天赋。这把嗓子实在是太好了。不叫唱戏才是浪费了。”
那时起，赵承瑛就觉得，自己能实现愿望了。每次看到戏台子上的那些人，她都觉得她们在熠熠生辉。一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成为她们的一员，就觉得兴奋不已。
想到此，她没再等，直接跑进了爸妈的屋子，满心欢喜地看着她爸，问道：“爸爸，俺能不能去剧团的了？”
看着如此兴奋的大闺女，赵长生和他婆姨田秀芝都没法说出半个不字来。田秀芝刚才听了赵长生这趟进城的收获，心里还是打了鼓。那剧团就算是真真的，学唱戏就是去受苦的了。那样受上苦，得六年以后才有可能转成正式的。
一想见这六年时间，吃住都得在剧团，面也见不上，田秀芝的心里，就不是滋味。可是看见眼前的闺女，那副渴望的样子，她又不想叫孩儿失望。家里太穷了，这些年，孩儿也懂事的，甚的要求也没有过，就唯独这一次……
赵长生看着赵承瑛，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你真的就是想去学唱戏的了？”
赵承瑛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爸爸，你那天也听见人家那个边干事说的了。俺有天赋，俺的嗓子不唱戏是浪费了。”
“可是学戏辛苦啊，比下地干活还辛苦得多了。”
“爸爸，你想叫俺以后跟上你和俺妈下地干活的了？”赵承瑛眨了眨眼睛。
“俺两个肯定不想再叫你们姊妹几个下地受苦的了。这不是才送你去学校念书的了？念出书来，将来也不用在下地受苦的了，比唱戏强得多了。”
“爸爸，俺读不进书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俺每天回来写作业时候你也能看见，费劲死了。在学校听老师讲课，俺实在是听不懂；那天人家边干事就教了一遍咋发声，俺倒学会了。俺觉见，唱戏比读书简单得多了。”赵承瑛根本不松口。
看着面色坚定的赵承瑛许久，赵长生终于是叹了一口气说道：“后天一大早，你跟上俺去城里的。后天人家文化馆要给这些剧团的头头们开会了。俺引上你，去了以后，要是那个边干事也去开会的，就说明人家肯定是真的，那咱就签了那个合约，叫你跟上边干事学戏的。”
“嗯！行了！”赵承瑛终于笑了出来。现在的她，恨不能一蹦老高了。
出了屋子，赵承瑛激动的，一把就把蹲在地上，正拿着一根小树枝，在黄土上练字的赵启明拽了起来。拉着赵启明的手，赵承瑛转起了圈圈。直到赵启明大声叫道：“姐姐！晕得不行了！”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停下来的赵承瑛爽朗地笑着说：“启明，姐姐要去学戏的了！”
看着他姐姐高兴的样子，赵启明却瘪了嘴，泫然欲泣的问道：“那以后是不是就见不上姐姐了？”
赵承瑛的动作顿住了。弟弟的问题把她拽回了现实。虽说剧团经常到各地演出，可是自己头几年学基本功的时候，肯定不能到处跑去。那就确实是不能见到家里人了。
咬了咬嘴唇，赵承瑛给弟弟擦了一把眼泪，说道：“你等姐姐唱出来的，以后跟上剧团到处演出的时候，咱们就能见上了。”
看着姐姐躲闪的眼神，赵启明知道，以后，怕是真的，再难见上姐姐的面了。
赵启明伤心的时候，城里的杨清岚却十分的开心。
她妈真的说到做到，给她用花布头子做了新的头绳。自己把麻花辫扎好，绑好她妈刚做好的头绳绳，杨清岚对着镜子，左右摆着头，然后摸着新头绳，满意的笑了。
站起身就准备出门去。
王瑞芝在背后喊了一嗓子：“不敢耍的又把衣服弄脏了啊！你那身身衣服再洗，就漏了屁股了啊！”
摸了摸自己屁股上的补丁，杨清岚头也不回的留了一句：“知道了！”就出了门。
走在大街上，杨清岚其实很想再去爬树，可是又真的怕裤子吃不住要烂。正在犹豫做甚去的时候，突然，她看到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她们班上的一个同学吗？刚开学，就因为看见傻乎乎的，被孩儿们欺负了。杨清岚虽然看不惯别余孩儿们欺负人，可是又因为被欺负的这个王保林自己不知道反抗，杨清岚也懒得出手帮他。自己受了欺负还不知道反抗，她凭甚帮他的？
这阵应该是刚放学。王保林抱的书包，走的急匆匆的，这是要去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