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幽兰治疗带来的效果是显着且持久的。夜玄心口那纠缠百年的阴寒痛楚确实减轻了,虽然距离痊愈依旧遥远,但这份切实的“好转”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他看似古井无波的心境中,激起了难以平复的涟漪。
他对林薇的态度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不再是单纯的容忍或基于“有用”的默许,那目光中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审度,以及一种……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明晰的、更深沉的依赖。他依旧少言寡语,但林薇能感觉到,她在他身边时,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威压感减弱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显松弛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的平静。
【治愈进度:-24.8%… -24.1%… -23.5%…】
进度在缓慢提升,系统对此表示“满意”,并持续鼓励林薇“深化情感联结”。然而,林薇却愈发警惕。她深知,旧伤的缓解只是暂时压制了火山,夜玄内心真正的创痛——那些源自背叛、孤独与失去的伤痕——才是最终需要面对的核心。系统想要的,是用她的情感去填补这些空洞,而她要做的,是在填补的过程中,找到真正能愈合伤口的方法,而非仅仅是掩盖。
契机在一个月色(此界冥月)格外苍凉清冷的夜晚悄然降临。
那日,夜玄处理完一件涉及边境叛乱的棘手事务后,情绪明显比平日更为低沉。他没有去书房,也没有召见任何人,只是独自一人坐在寝殿外间的露台上,面前摆着一壶酒,却未曾斟饮。幽冷的月光勾勒出他孤寂的侧影,仿佛与整个黑暗的世界融为一体。
林薇本已准备休息,系统却发出了提示:
【检测到目标情绪指数异常低落,伴随强烈精神波动。建议宿主前往探视,进行非治疗性情感陪伴。此为进一步打开目标心防,获取关键背景信息的绝佳机会。】
林薇犹豫了片刻。夜玄此刻的状态,明显是需要独处。贸然打扰,很可能适得其反。但系统的提示,也勾起了她强烈的好奇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担忧。他因何事如此消沉?与永夜一族有关?还是……
最终,她还是端着一盘精心准备的、有助于平复心绪的灵果,来到了露台。
“大人。”她轻声唤道,将灵果轻轻放在他手边的玉几上。
夜玄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身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哀寂与……一种近乎绝望的怀念。
林薇没有离开,也没有再出声,只是如同一个安静的影子,站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陪伴着这片沉默的悲伤。
良久,夜玄忽然动了。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酒壶,也不是去碰灵果,而是从怀中,极其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玉佩。
即使在朦胧的月光下,林薇也能看清,那玉佩通体莹白,质地温润,却从中断裂,只剩下残缺的一半。玉佩上雕刻着繁复而古老的纹路,那纹路……林薇瞳孔微缩,与她之前在库房杂物架上看到的、那枚被遗弃的幽冥暖玉的断裂处,隐隐吻合!
这玉佩,果然是一对!而且,夜玄将这一半,贴身收藏着!
夜玄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摩挲着那半枚玉佩,动作小心翼翼,仿佛触碰的是世间最易碎的珍宝。他深邃的眼眸中,冰封的堤坝似乎在一点点崩塌,流露出一种林薇从未见过的、深可见骨的痛苦与……缱绻的温柔。
“……璃。”一个极轻极轻的字眼,如同梦呓般,从他唇边溢出。那声音里蕴含的深情与绝望,让林薇的心脏猛地一揪。
璃?是……他的名字?还是……
系统适时地在脑海中提供了冰冷的信息碎片:
【信息关联:目标提及称谓‘璃’,与已解锁背景碎片中,其生母‘月璃’之名吻合。月璃,出身附属族群,性格温柔善良,在目标幼年时因‘意外’早逝。此为目标早期重要情感创伤源。】
是他的母亲!这玉佩,是他母亲的遗物!
就在林薇明了这玉佩来历的瞬间,夜玄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极其不稳定!那被强行压抑了百年的、对于早逝母亲的思念与失去至亲的痛苦,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御!
他猛地攥紧了那半枚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暴起。另一只手则死死按住自己的额头,喉咙里发出困兽般压抑而痛苦的哽咽。周身原本平静的能量场瞬间紊乱,丝丝缕缕充满毁灭气息的寂灭之力不受控制地溢散出来,搅动着周围的空气,露台上的玉石栏杆甚至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但他没有像力量暴动时那样展现出暴戾和攻击性,而是被一种纯粹的、巨大的悲伤所吞噬。那是一种孩子般的、无助的、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的痛苦。
“为什么……”他声音沙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迷茫与不甘,“为什么连你……也要离开……”
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了林薇的心房。她想起系统背景中关于月璃“意外”早逝的模糊描述,想起夜玄之后遭遇的家族背叛……他所承受的,是接连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温暖,最终被推入彻骨冰寒的深渊。
眼前的夜玄,不再是那个冷酷强大的魔尊,只是一个在失去母亲的痛苦中挣扎了百年,从未真正走出来的……孤独的孩子。
一股强烈的酸涩涌上林薇的鼻尖,眼眶微微发热。这一次,不再是表演,不再是任务,而是源自人类最本能的共情与怜悯。
她没有像系统可能建议的那样,去说些苍白无力的安慰话语,也没有试图用灵力去强行平复他紊乱的能量。她只是默默地走上前,在他身旁蹲下身来。
然后,她抬起手,没有触碰他,只是将掌心悬停在他那因极度痛苦而微微颤抖的、紧握着玉佩的手上方。她闭上眼,再次哼唱起那首《星空》的旋律。
没有琴弦,只有她清浅而空灵的低吟。旋律依旧宁静悠远,但这一次,却仿佛融入了月光般的温柔与抚慰,如同母亲轻柔的手,试图抚平孩子梦魇中的惊惧。
她的歌声很轻,却异常坚定,如同涓涓细流,执着地流淌在那片狂暴的悲伤之海中。
夜玄的身体猛地一僵,攥着玉佩的手更紧了几分。但他没有推开她,也没有打断她的哼唱。他依旧深陷在痛苦的回忆里,但那毁灭性能量的溢散,却因为这温柔歌声的介入,而出现了凝滞。
他抬起布满血丝和未干泪痕(虽然他绝不会承认)的眼,看向身旁闭目吟唱的林薇。月光洒在她专注而柔和侧脸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这一刻,她与他记忆中那个温柔模糊的身影,似乎有了一丝重叠。
不是容貌,而是那种……毫无保留的、试图抚慰他痛苦的纯粹意愿。
“……母亲……”他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林薇的歌声微微一顿,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烫了一下。但她没有停下,反而将旋律哼唱得更加轻柔,更加绵长。
不知过了多久,夜玄周身紊乱的能量渐渐平息下去,那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悲伤,似乎也在这持续不断的、温柔的哼唱中,找到了一丝宣泄的出口,缓缓沉淀下来。他依旧紧握着那半枚玉佩,但身体的颤抖停止了,只是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任由那空灵的旋律包裹着自己伤痕累累的灵魂。
林薇一直哼唱着,直到感觉他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仿佛陷入了某种半睡半醒的安宁状态,她才缓缓停了下来。
她看着他即使沉睡(或半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和手中不肯放松的玉佩,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窥见了他内心深处最柔软、也最鲜血淋漓的伤疤。这份信任,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情感能量采集峰值!目标对宿主信任度、依赖度及情感共鸣度大幅提升!】
【治愈进度显着提升!当前进度:-18.9%!】
【警告:检测到宿主自身情感波动超出安全阈值!请宿主保持理性,牢记核心任务!】
系统的提示音带着一丝急促。它既欣喜于进度飞跃(一次性提升近5%!),又警惕于林薇那明显不受控的“真情实感”。
林薇没有理会系统的警告。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夜玄,看着他难得流露出的、毫无防备的脆弱。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她不再仅仅是一个带着任务、试图活下去的穿越者。她真切地触碰到了这个反派灵魂深处的痛苦与孤独,并不可避免地,对他产生了真实的、超越任务范畴的情感。
这份情感,是毒药,也是契机。
她轻轻起身,取过一旁柔软的墨绒毯,动作极其轻柔地盖在他的身上。
然后,她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露台,将这片被月光和回忆浸染的空间,留给了他一个人。
治愈进度-18.9%。她离终点更近了。
但她也离他的心,更近了。
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林薇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冥月,找不到答案。她只知道,前路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露出了更深处、也更危险的风景。而她已经,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