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林薇的生活仿佛被套上了一个无形的框架。她依旧每日去药圃照料那些特殊的药材,但身后总是跟随着墨渊那道沉默如影的身影。他始终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不言不语,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尺规,丈量着她的一切活动,将任何试图偏离“常规”的举动都记录在案。
药圃的异变似乎暂时平息,再未出现蚀心草活化攻击那般激烈的事件,但那种被窥视、被无形之力渗透的感觉却挥之不去。林薇按部就班地完成着工作,采集所需的药材,神情平静,仿佛已经完全接受了这种被“保护”起来的状态。她甚至偶尔会就药圃中某些药材的习性,“请教”墨渊一二,试图从他口中套取只言片语。但墨渊的回答永远简洁而官方,如同背诵条例,不透露任何个人情绪或额外信息。
“此乃药师职责,属下不便置喙。”
“能量异动,执法殿自有记录。”
“安全为重,林药师完成分内之事即可。”
滴水不漏。
林薇也不气馁,她知道急不来。她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夜晚那危险而隐秘的修炼之中。
在小院简陋的防护阵法内,她盘膝而坐,不再仅仅满足于被动吸纳弥漫在空气中的稀薄异种能量。她开始尝试主动引导,如同一个技艺生疏却胆大包天的渔夫,小心翼翼地撒网,捕捞着那些源自矿洞深处、混杂着混乱与疯狂意念的能量丝线。
过程远比想象中更加艰难和痛苦。每一缕异种能量入体,都像是一根烧红的细针扎入经脉,随之而来的混乱低语与破碎幻象更是不断冲击着她的识海。她必须时刻维持【记忆宫殿】的稳固,如同暴风雨中守护着最后的灯塔,才能确保心神不被污染吞噬。
然而,高风险也带来了高回报。经由“墟核”转化这些异种能量所得的精纯“墟”力,无论是在质还是量上,都远超单纯吸纳普通灵气。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丹田内的“墟核”在这种“滋养”下,旋转越发沉稳有力,体积似乎也微不可查地壮大了一丝。对“归墟弱水”的掌控,也变得更加得心应手,凝聚速度更快,寂灭意韵也更加纯粹。
【检测到宿主主动吸纳并转化外部高活性异种能量。】
【能量契合度分析:中等。转化效率:低。风险等级:高。】
【行为判定:潜在风险与潜在收益并存。】
【建议:在确保精神壁垒稳固前提下,可进行有限度尝试,以加深对同源力量理解。】
【治愈进度:-89.3%→ -89.0%。】
系统的提示带着一种审慎的观察意味,既未鼓励,也未明确反对,只是将风险与收益摆出,治愈进度那微弱的提升,更像是一种对“力量理解加深”的侧面印证。林薇心中冷笑,系统乐于见到她提升力量,只要这力量最终能为“治愈”服务。
就在这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涌的日子持续了数天后,一个看似寻常的夜晚,一次看似寻常的“危险修炼”后,异变发生了。
那晚,她如同往常一样,引导着一缕比平日稍显浓郁的异种能量入体。能量冲击带来的幻象格外强烈,她仿佛再次置身于那矿洞深处的石壁大厅,沉重的搏动声震耳欲聋,暗红色的纹路如同血管般在眼前扭曲蠕动。
就在她全力稳固心神,对抗这波冲击时,或许是精神力在极限压力下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或许是体内“墟核”因吸收了足够多的同源异种能量而触发了某种深藏的特性——
“嗡!”
一声轻微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鸣。
她眼前的幻象骤然破碎、重组!不再是矿洞的黑暗与血腥,而是换成了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那是一个……华美却冰冷的宫殿偏殿。
殿内光线昏暗,只有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巨大的窗沿下。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男孩,穿着精致的、却略显陈旧的玄色锦袍。他将脸深深埋在膝盖里,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无声地哭泣。窗外是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惨白的电光偶尔划过,映亮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以及……他紧紧攥在手中的一枚已经碎裂、失去光泽的玉佩。
一股强烈到无法化开的悲伤、委屈、以及一种被全世界遗弃的孤独感,如同汹涌的潮水,透过这短暂的画面,狠狠撞入了林薇的心湖!
这感觉……如此真实!如此……熟悉!
是夜玄!
是他童年某个瞬间的记忆碎片?!
林薇心神剧震,几乎要从入定中惊醒!她强行稳住,努力维持着那玄而又玄的连接状态,试图看得更清楚,感受得更真切。
画面闪烁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她看到一只保养得宜、却冰冷无情的手,强行掰开了男孩紧握玉佩的手,将那碎裂的玉佩取走,丢弃。
她听到一个模糊而威严的声音隐约传来:“……痴心妄想……孽种……不配……”
她感受到男孩体内,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带着毁灭气息的黑暗力量,因这极致的情绪刺激而第一次不受控制地躁动、翻涌,却又被更强大的外力强行镇压下去,只留下更深的痛苦与禁锢感……
“噗——”
连接戛然而止。
林薇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摇摇欲坠。强行维持这种跨越时空(或者说,是触及了夜玄深藏意识之海)的连接,对她的精神力造成了巨大的反噬。
她瘫软在地,剧烈地咳嗽着,脑海中却反复回荡着刚才看到的画面,感受到的那股锥心刺骨的悲伤与绝望。
那不是系统提供的、冷冰冰的、经过修饰的“背景资料”。那是真实流淌过的、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痛苦!
原来,他并非生来就是那轮冰冷无情的黑色太阳。他也曾是一个会躲在角落偷偷哭泣、会因失去珍视之物而心碎的孩子。他的偏执与毁灭欲,或许正是源于这一次次被剥夺、被否定、被镇压的过往?
这一刻,林薇心中对夜玄那纯粹的恐惧与利用,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绪渗透了进来——那是掺杂着震撼、同情,甚至是一丝……同理心的理解。
她忽然意识到,系统的“治愈”,那种浮于表面的、程式化的“爱与温暖”,在这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创伤面前,是何等的苍白无力!这根本不是涂抹伤药就能解决的伤口,这是深入骨髓、缠绕神魂的诅咒!
【警告!检测到宿主精神力异常波动,触及高维信息残留!】
【风险提示:强行窥探目标深层意识碎片,极易引发意识反噬及不可预知后果!】
【行为判定:高风险偏离行为!请立刻停止!】
【治愈进度:-89.0%→ -88.7%。】
系统的警报声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一丝……惊怒?它似乎对林薇这种“擅自”触及夜玄真实过去的行为极为忌惮!而那再次提升的治愈进度,更像是一种讽刺——她因理解了他的痛苦而“治愈”了他?这逻辑何其荒谬!
林薇擦去嘴角的血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和冰冷的明悟。
系统害怕了。
它害怕她看到真相,害怕她产生真正的“理解”与“共鸣”。
它需要的,只是一个按照剧本表演“爱意”、最终心甘情愿被献祭的“电池”,而不是一个试图挖掘根源、可能颠覆整个计划的“变数”。
而这次意外的“窥探”,也让她找到了一个可能的方向——或许,真正的治愈,并非系统所定义的那样。或许,需要直面这些最深的伤痛,需要去理解他力量暴走的根源,而不仅仅是压抑和“温暖”。
这无疑比系统的任务更加艰难,更加危险,但……或许是唯一真正通往“救赎”的道路。
她缓缓闭上眼,脑海中那小男孩蜷缩的身影与主殿深处那轮冰冷的黑色太阳缓缓重叠。
心湖已被投入巨石,涟漪荡开,再难平静。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与系统之间那脆弱的“合作关系”,已经出现了无法弥合的裂痕。而她与夜玄之间,那原本单纯的任务目标与执行者关系,也掺入了一丝无法忽视的、复杂而危险的变量。
窗外,夜色依旧深沉。院外,墨渊的身影依旧如磐石般伫立。
但林薇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调整着呼吸,开始修复受损的精神力,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明和坚定。
棋局,已悄然变动。而她,不再是那颗只能被动移动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