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咖啡厅的玻璃窗,懒洋洋地洒在桌面上,形成一片温暖的光斑。
这是一个难得的静谧时刻,凌莉独自坐在角落的卡座里,面前放着一杯冒着细微热气的黑咖啡。
林繁星不知被什么任务暂时支开了,没有像往常一样黏在她身边,这让周遭的空气都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有些…过于空旷了。
她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习惯这种绝对的安静,只是沉默地盯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
仿佛能从那片苦涩的深渊里看到过去十年在基里艾洛德人异空间中的碎片——无尽的战斗、受伤、冰冷的训练器械,以及更深沉的黑暗。
脚步声靠近。李凌端着一杯咖啡走了过来,自然地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他将手中一小罐牛奶和几包砂糖推到凌莉面前。
“不加点?”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平稳低沉,没有什么多余的起伏。
凌莉没有看那些糖和奶,只是别过头,望着窗外,声音冷淡:
“苦涩难以下咽,才能让我品尝咖啡真正的味道。”
这更像是一种偏执的仪式,用味蕾上的自虐来提醒自己存在的本质。
李凌并不坚持,只是淡淡地抿了一口自己那杯加了奶的咖啡。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但并不算十分尴尬,更像是一种彼此都在试探边界的气场磨合。
“说起来,我们交流不太多。”李凌打破了沉默,陈述着一个事实。
凌莉终于回过头,瞳孔对上他那双总是显得过分沉稳的眼睛,嘴角勾起一丝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我一直都觉得我是你的复制品,事实也确实是这样的。”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自嘲般的笃定,仿佛早已接受了这个设定。
李凌放下咖啡杯,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你总这样想,可我觉得,你和我不太一样,你自己也发现的出来吧?”
凌莉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抗拒承认。
她移开视线,语气生硬地转换了话题:
“你比叶炀那个人安静许多,他太聒噪了,林繁星也是,难怪他们两个……”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认为那两人吵吵闹闹的性格十分相配。
李凌的眉梢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似乎觉得她这个生硬的转折有点意思。
他顺着她的话问:“哦?既然你都看出来了,怎么不说出来呢?”
“与我无关,”凌莉立刻回答,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我才不在乎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他们都太聒噪了。”
只要表现出毫不在意,就能掩盖掉某些被看穿心思的不自在。
李凌看着她这副样子,忽然问:“我呢?”
凌莉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地问自己对他的看法,愣了一下。
随即,她脸上那点不自在迅速褪去,重新被冰冷的防御层覆盖,甚至带上了一丝挑衅的意味。
她直视着李凌,声音压低了少许,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锐利:
“你?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你的光吸干,只是现在没到时候,”她顿了顿,像是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又像是一个警告,“我答应刘指挥,暂时不做这种事。
李凌面对这几乎算是威胁的话语,脸上却没什么波澜。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凌莉,看了好几秒,然后非常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仿佛在看一个闹别扭又走错了路的孩子。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端起自己的咖啡,又喝了一口。
阳光依旧懒散地铺在桌面上,但那杯黑咖啡升腾的热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
凌莉那句冰冷的宣言悬在两人之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直白。
李凌并没有如凌莉预想的那样露出警惕、愤怒或是被冒犯的神情。
他甚至没有立刻反驳。他只是用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看着她,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她刻意营造的冰冷外壳,看到里面那个被困在“复制品”和“兵器”定义中挣扎的灵魂。
他沉默的时间长到让凌莉几乎要忍不住再次开口强调时,才缓缓将咖啡杯放回碟中,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嗯。”
李凌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像是听到了“今天天气不错”这样的寻常话。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稳得可怕,“看来你和刘指挥的协议内容很具体。”
这完全偏离了预想的反应让凌莉微微一怔。
她预想了对峙、警告甚至立刻动手,唯独没料到这种近乎……无视的平静。
李凌的目光扫过她面前那杯丝毫未动的黑咖啡,继续说道:
“品尝真正的味道……是基里艾洛德人教你的?”
他的问题听起来很随意,却精准地刺中了她那段过去。
凌莉的指尖几不可见地蜷缩了一下,周身的寒意更重:
“这与你无关。”
“有关。”
李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他们教你的,是如何成为一件更好的武器,如何用痛苦来铭记仇恨和使命。但这并不是‘品尝’,只是忍受。”
他抬起眼,再次直视她那双因微微动摇而显得灰暗的瞳孔:
“真正的‘品尝’,需要先知道自己想尝到什么。而你,似乎还没找到除了‘苦涩’和‘力量’之外,还想从这杯咖啡……或者从你自身,得到什么。”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却坚定地撬动着凌莉冰封的认知。
她猛地攥紧了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被看穿和挑衅后的尖锐:
“你想说教?用你那套光之战士的理论?省省吧。我的存在意义很清楚,不需要你来定义!”
“我没有定义你。”
李凌摇头,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耐心,“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和我不一样。不仅仅是基因表达上的细微差异,而是这里。”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你会觉得叶炀聒噪,却默许繁星靠近。你会答应刘指挥不‘现在’吞噬我,而不是直接动手尝试。这些选择,都不是‘复制品’会做的。一个完美的、只为力量和毁灭而生的复制品,不会有这些‘无效’的情绪和权衡。”
他向前倾了倾身体,声音压低,却更具穿透力:
“凌莉,你厌恶的,或许不是咖啡的苦,而是你被迫只能选择苦味的过去。而你现在,其实已经有了选择其他味道的机会,只是你还不愿意承认,或者……不敢。”
凌莉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周围的空气因她骤然释放的黑暗能量而微微扭曲,咖啡杯中的液体表面泛起剧烈的涟漪。
她的眼睛中翻涌着怒火、混乱,以及一丝极力掩饰的……慌乱。
“闭嘴!”她声音冰冷,带着威胁,“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少用那种看透一切的眼光看着我!”
李凌没有动,甚至没有因为她的爆发而改变坐姿。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里没有恐惧,没有厌恶,反而带着一种极淡的……像是看着迷路妹妹的无奈和包容。
这种眼神比任何反驳都更让凌莉感到刺痛和失控。
她不再说话,猛地转身,黑色裙摆划过一个决绝的弧度,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咖啡厅,将那片温暖的阳光和那个让她心烦意乱的人彻底甩在身后。
李凌看着她消失的背影,良久,才收回目光。
他端起自己那杯已经微凉的咖啡,将里面剩下的液体一饮而尽,混合着奶香的微苦味道在口中蔓延开。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确实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