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赵虎被赶出滨海的一个月后,早市的鱼摊前恢复了往日的热闹。陈轩依旧每天天不亮就出摊,刮鳞、剁鱼的动作娴熟而规律,只是熟客们发现,他身边偶尔会多几个帮忙的“伙计”——有时是老周穿着保安服来送瓶热水,有时是王强开着货车路过,顺手帮他搬几箱冰。
这些“伙计”从不多话,却总在关键时刻出现。有次市场里两个小贩为抢摊位吵得动了手,眼看就要打起来,张猛穿着健身服路过,往中间一站,那铁塔似的身板往那一站,俩小贩顿时蔫了,乖乖各回各的位置。
没人明说,但市场里的人都心知肚明——轩爷虽然没说重出江湖,可这滨海市的地下秩序,早已在他的默许下,悄然回到了“老规矩”的轨道上。
这天下午,陈轩刚收摊,阿文的车就停在了路边。车窗降下,阿文脸色有些凝重:“轩爷,省厅来人了。”
陈轩眉头微挑。他退隐五年,早已和官方层面的“麻烦”撇清了关系,省厅这时候来人,绝非偶然。
“谁?”
“姓郑,叫郑国强,省厅刑侦总队的,据说专门负责打击有组织犯罪。”阿文递过来一份资料,“刚到滨海,就去了码头和城西那几个场子,问的都是赵虎在时的事。”
陈轩接过资料,指尖划过“郑国强”三个字。照片上的男人四十多岁,穿着警服,眼神锐利如鹰,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锋芒。
“他找过我们的人?”
“没直接找,但码头的老刘说,郑队问得很细,连五年前您退隐前的一些旧闻都问了。”阿文低声道,“轩爷,这姓郑的,怕是冲着咱们来的。”
陈轩把资料还给阿文,目光望向远处的市政府大楼:“查他的底细,越细越好。”
“明白。”
车子驶离市场,汇入车流。陈轩靠在后座,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赵虎的事刚了,又来个省厅的“郑队”,这滨海的水,看来注定没法彻底平静。
二
郑国强住进了滨海市公安局招待所,房间里堆满了卷宗。从赵虎团伙的涉案记录,到五年前陈轩退隐前后的各类举报信,甚至连早市鱼摊的工商登记信息,都被他摊在桌上。
“郑队,这陈轩确实邪门。”一个年轻警员走进来,递上一杯咖啡,“我们查了他近五年的记录,除了每天去市场摆摊,就是回家,连酒吧都没去过一次,干净得像张白纸。”
郑国强呷了口咖啡,目光落在一份泛黄的卷宗上——那是十年前码头火拼案的记录,主犯栏写着“陈轩”,却因“证据不足”最终免于起诉。卷宗里夹着一张老照片,年轻的陈轩被一群人簇拥着,站在码头的集装箱上,眼神桀骜,和如今鱼摊前那个沉默的中年男人判若两人。
“干净?”郑国强冷笑一声,“一个能让猛虎帮灰溜溜滚出滨海的人,怎么可能干净?他只是把‘不干净’的事,藏得更深了。”
他指着桌上的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市场、码头、城西旧厂等几个地点:“赵虎在时,这些地方是冲突最激烈的;赵虎一走,这些地方反而成了最‘太平’的。你不觉得奇怪吗?”
年轻警员愣了愣:“您的意思是……”
“有人在背后‘维稳’。”郑国强的眼神锐利起来,“这个人,就是陈轩。他不用亲自下场,只要他在那里,就有人不敢乱。这种影响力,比赵虎的刀枪更可怕。”
他拿起陈轩的鱼摊照片:“明天,陪我去买条鱼。”
三
第二天一早,郑国强穿着便服,出现在陈轩的鱼摊前。
早市人多,他没急着说话,只是站在摊前,看着陈轩处理一条大鲤鱼。陈轩的动作不快,却稳得很,刀刃沿着鱼骨划过,皮肉分离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碎骨都没带出来。
“老板,这鱼怎么卖?”郑国强开口,声音平和,听不出是来查案的。
陈轩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半秒,又低下头:“十五块一斤。”
“给我来一条,要新鲜的。”郑国强指了指水里最活跃的那条草鱼。
陈轩捞起鱼,往秤上一放:“三斤二两,四十八。”
郑国强递过钱,看着陈轩杀鱼,突然说:“听说前阵子,这市场不太平?”
陈轩的刀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小打小闹,难免的。”
“我听说是个叫赵虎的外来人搞事?”郑国强盯着他的侧脸,“后来好像是老板您出面,才把事压下去的?”
陈轩把处理好的鱼装进袋子,递给他:“我就是个卖鱼的,哪有那本事。是警察同志来得及时,把坏人抓了。”
郑国强接过鱼,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陈轩的手。陈轩的手很粗糙,布满老茧,指关节处有几道浅浅的疤痕,像是常年握刀留下的。
“老板这手艺,练了不少年吧?”郑国强笑了笑,“不光会杀鱼,看着……还挺会‘处理麻烦’的。”
陈轩抬眼,对上他的目光。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碰撞,一个带着探究,一个藏着平静,像两块石头在水底相碰,没溅起水花,却暗生涟漪。
“过日子嘛,总得有点手艺傍身。”陈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警官同志要是没事,让让,别挡着后面的客人。”
郑国强笑了笑,没再追问,转身离开了鱼摊。
他走后,老周不知从哪冒出来,低声问:“轩爷,这人……”
“省厅来的,郑国强。”陈轩继续收拾摊位,语气平淡,“以后多盯着点。”
“明白。”
郑国强提着鱼,走在早市的人群里,手里的鱼还带着腥气,却让他心里更清楚——这个陈轩,远比卷宗里的记录复杂。他像一块浸在水里的石头,表面看是圆的、滑的,可真要使劲搬,才知道有多沉,有多硬。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局里的电话:“帮我查一下,五年前陈轩退隐时,经手的最后一笔生意是什么。还有,当年他手下的‘十二金刚’,现在都在做什么。”
挂了电话,郑国强回头望了一眼鱼摊。陈轩正低头给一个大妈装鱼,阳光照在他身上,像给他镀了层金边,看起来就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市井小贩。
可郑国强知道,这平静的表象下,藏着一张巨大的网。网里有鱼摊的腥气,有码头的风声,有兄弟的情义,还有他这位省厅警官,必须撕开的“规矩”。
早市的喧嚣还在继续,鱼摊前的人来了又走,没人知道,一场没有刀枪的较量,已经悄然开始。一边是坚守“老规矩”的前大佬,一边是要破“潜规则”的刑侦队长,这一次,谁能占上风?
郑国强握紧了手里的鱼,转身走向公安局的方向。阳光刺眼,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把蓄势待发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