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禊祓神社】神器失窃与水上太太病逝这两件事的发生,已然过去了数日。
与神社失窃一事,在小镇中掀起了轩然大波,让人们议论纷纷不同,水上太太逝去的这件事,宛若沉入深潭的卵石,只在相熟的邻里间泛起几圈微澜,之后就再无声息了。
而今天,就是水上太太的守夜仪式了。
依照此地绵延已久的习俗,这场告别仪式,在她生前居住的水上家宅中静静举行。
————
暮色渐沉,小夜随外婆踏上前往水上家的路。
铃木和子身着一袭熨帖的深黑色和服,发髻梳得一丝不乱,神情庄重。小夜则换上了纯黑连衣裙,裙摆垂过膝弯,脚踩黑色皮鞋与短袜。平日里总是带着些许活泼气息的她,被这沉静的黑色包裹之后,也显出一种异样的安静。
走在熟悉的街道上,看着沿途熟悉的风景,小夜不自觉地伤感起来:“水上太太……太可怜了……”
走在她身旁的和子外婆,听见了其伤感的话语后,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后以历经世事的平静口吻宽慰起小夜来:“……水上太太她被病痛折磨了这么久,如今离去,对其本人而言,或许……也是一种解脱。而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更要好好保重身体才行。”
很快,小夜与其外婆就来到了水上家的宅邸。
而此时的水上家,其门前已悬挂起丧事的标识。
身着黑色丧服的水上先生——一位因常年劳碌而比实际年龄更显沧桑的中年男人,与其长子水上健并肩而立,在家门前迎候前来致哀的邻里。
而水上家的次子水上枫,此时并未与其父兄一同出现。
和子外婆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去,微微欠身,对水上先生说道:“水上先生,请节哀顺变。夫人她……辛苦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安息了。”
水上先生连忙回礼,脸上带着符合场合的悲戚和疲惫,声音有些沙哑:“谢谢您能来,铃木夫人。是啊……她总算不用再受罪了……”
……说话时,水上先生的眉宇间虽尽力维持着哀戚,但小夜却敏锐地捕捉到,在他那布满皱纹的眼角眉梢间,似乎不经意间地流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轻松与释然。
或许,长久照料病妻积压的重担,终于随着对方的离去,而悄然卸下,尽管这解脱来得如此沉重。
而立于其身旁儿长子水上健,则是另一番模样
平素本就沉默的阿健,此刻就像一尊凝固的石像般杵在了原地。
不合身的黑色西装套在他身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痛哭流涕的悲伤,也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只有一片空洞的平静。他只是机械地向每位吊唁者鞠躬回礼,仿佛已将内心一切情感彻底封闭,被动地、甚至是麻木地接受了母亲永逝的事实。那双曾在盛怒中灼烧的眼眸,此刻只余一片死寂的灰烬。
水上先生与小夜的外婆寒暄了几句之后,十分郑重地对小夜和她的外婆深深鞠了一躬,神情十分肃穆地拜托道:
“稍后内子的‘玉串奉祭’仪式,就拜托您了,铃木夫人。”
小夜一瞬间困惑地眨了眨眼,她对这个陌生的仪式名称感到一头雾水。
跟随外婆走向灵堂的途中,小夜忍不住轻轻拽了拽外婆的衣袖,压低声音问道:外婆,外婆,水上先生说的玉串奉祭,到底是什么呀?
和子外婆保持着庄重的神情,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解释:这是咱们本地特有的葬礼习俗。等会儿请来的高僧诵经完毕后,前来吊唁的亲友们会依次将一种特制的纸花串供奉在逝者身上,以此表达最后的哀思与送别。
外婆她似乎察觉到了小夜的不安,又温和地补充道:夜酱你不必害怕,待会儿奉祭的时候,你只要安静地看着就好,一切由外婆来代劳。
听了外婆的解释后,小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她们两人便来到了灵堂现场。
灵堂设在水上家最大的一个和室内,布置得庄严肃穆。正对门口的壁龛处,原本的挂轴和装饰已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临时设置的佛坛。佛坛中央悬挂着水上太太的遗像,照片里的她带着温和的笑容。遗像前,摆放着黑漆的木制牌位,上面书写着水上太太的戒名。
牌位前供奉着清水、米饭、香炉等物。香炉中插着的线香正升起缕缕细直的青烟,散发出宁静而哀伤的气息。佛坛两侧及前方,整齐地摆放着许多白色的菊花和百合组成的花篮,上面挂着写有吊唁者姓名的黑色缎带。
灵堂的地板上铺着蔺草席,前来吊唁的宾客们大多安静地跪坐在准备好的座布团(坐垫)上默默垂首,偶尔传来几声低语,很快又消散在凝重的空气中。房间的灯光被调得较为昏暗,营造出一种沉静、哀戚的氛围,空气中也弥漫着线香和花香混合的味道。
几位身披袈裟的高僧端坐在遗体前,低沉的诵经声如同远处的潮汐,在室内缓缓流淌。
小夜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告别仪式,此时内心充满了忐忑。她站在灵堂的门前,悄悄环顾起这个被哀伤笼罩的空间。昏黄的灯光下,香烟袅袅,低沉的诵经声与压抑的啜泣交织在一起。
很快,她的目光在肃立的人群中捕捉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靠前的位置上,中村莉奈独自跪坐在那里,双手安静地交叠在膝上,神情是少有的肃穆;不远处,小林葵难得地收起了平日的活泼,与弟弟小林望一同随父母安静地坐在一旁,连平日里好动的小望此刻也显得格外乖巧。
更让她意外的是,在人群的另一侧,她看见了自己许久未见过面的宫下慧子女士。这位母亲的知心好友,带着女儿宫下凉子和儿子宫下翔太,也出现在了致哀的人群中。凉子微微低着头,神情哀戚,而翔太则拘谨地站在母亲身后,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不约而同地聚集在此,小夜忽然意识到,水上太太在世时,一定是个与邻里相处融洽、深受大家喜欢的人。
最后,小夜的目光越过跪拜在灵堂前的人群,最终落在最偏僻的角落。
水上家的小儿子——枫,正独自跪坐在阴影里。深色丧服裹住他瘦小的身躯,让他看起来像一株被暴雨打蔫的幼苗。他深深低着头,碎发遮住了眉眼,整个人蜷成小小一团,仿佛要将自己从这个世界剥离。
那双总是闪着倔强光芒的眼睛此刻紧闭着,嘴唇也抿成苍白的直线。他没有像哥哥健那样站在门口迎接吊唁者,只是固执地将自己完全封闭在悲伤的世界里。
小夜的心突然揪紧了。
她想起了小枫在神社里执着寻找伊邪那美神社的模样,想起他提起母亲时眼中的光;而此刻的小枫,其眼中只剩一片死寂。
她下意识向前迈了半步,想要上前去安慰对方,但,此时的她,双脚却像灌了铅般沉重。
年幼的小夜不知道面对一个突然失去母亲、还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男孩子,自己应该说一些什么样的话语,才能真正的安慰到对方。
最终,小夜只能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那份无力感在胸腔里蔓延。
————
之后,小夜与外婆在灵堂靠后的位置找了个合适的空地,规规矩矩地跪坐下来,开始为水上太太守夜。
守夜仪式出乎小夜意料的长。
灵堂前方,几位身披袈裟的高僧正襟危坐,用一种悠长而富有韵律的腔调,高声诵读着晦涩难懂的经文。那低沉而连绵的声音,混合着线香的气息,仿佛具有某种催眠的魔力。
小夜起初还努力保持端正的坐姿,但听着听着,脑袋就开始变得昏昏沉沉,上下眼皮不住地打架,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人在轻轻推她的肩膀。“夜,夜,醒醒……醒醒!”
小夜猛地一个激灵,混沌的意识瞬间被拽回现实。她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这才看清轻拍自己肩膀的人,正是其面色严肃的外婆。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茫然地环顾四周,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在为水上太太守夜期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当她望向墙上那座老旧的时钟时,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时针此刻已稳稳指向了10那个数字。
原来就在她打盹的这段期间里,时间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悄然过去了四个多小时!
至于灵堂前方,那些僧侣们的诵经声,早已不知何时就已然停歇了,此时整个房间中都陷入一种肃穆的寂静。而窗外,夜色深沉如墨,唯有屋内昏黄的灯光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小夜下意识想要起身活动发僵的身子,可她刚一动弹,双腿就传来一阵古怪而剧烈的酥麻刺痛感,就仿佛有无数细密的针尖在皮肉下跳动。
哎呀~!
她忍不住痛呼出声,整个人失去平衡歪倒在地,只得用手勉强撑住身子——原来是因为她长时间保持跪坐姿势的原因,其双腿早已麻痹得不听使唤了。
而这不成体统的样子全被其外婆和子尽收眼底。见自己的外孙女,在别人家庄严肃穆的灵堂上如此的失态,老人家的脸色顿时变得异常的难看。
她狠狠地瞪了小夜一眼,那锐利的目光明明白白地写着回家再跟你算账。
随后,外婆整了整身上的黑衣,再不看仍在地上与麻痹的双腿较劲的小夜,面色凝重地向前走去,准备履行那重要的玉串奉祭仪式了。
就在小夜揉着发麻刺痛的双腿,努力试图缓解不适,内心则因为外婆的眼神而七上八下时,她的好友莉奈突然脚步匆匆、神色紧张地找到了她。
莉奈俯下身,凑到小夜耳边,用极力压抑却仍带着惊慌的声音急促地悄悄对她说道:
“夜,夜酱……不好了!小望和小枫他们两个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