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野渡转身欲走,一步还未踏出,身后却传来极其细微的、几乎要被空气吞没的抽泣声。
那声音很小,压抑着,断断续续,如果不是哨兵过于敏锐的听觉,几乎无法捕捉。
根本不用回头看,江野渡就知道身后那人哭了。
他脚步顿住,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本想干脆利落离开,可那细弱的哭声却像无形的丝线,绊住了他的脚步,让他心烦意乱,胸口堵得厉害。
他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猛地转过身。
时言坐在床上,低着头,眼泪一颗一颗砸在手背上。
他哭得没有一点声音,只有肩膀难以抑制地轻微颤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又拼命想藏起来,那种压抑的哭法,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头窒闷。
那双总是明亮灵动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水汽,迷茫又委屈地望过来,带着一种破碎又勾人的美感。
明明是狼狈的哭相,落在他这张过分漂亮的脸上,却只剩下了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江野渡从未见过他这样哭。
除了在某些意乱情迷或者是被逼到极限的时刻,时言会带着哭腔求饶,其他时候,他骄纵、明亮,甚至有些没心没肺,很少真的掉眼泪。
此刻这副模样,陌生又……揪心。
似乎是察觉到视线,时言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在看到江野渡的瞬间明显僵了一下。
下一秒,他手忙脚乱地用手捂住脸,耳根微红,声音闷在掌心里:“别看。”
太丢人了。
江野渡站在原地,看着他那副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又酸又麻。
他觉得自己真是犯贱。
明明该恨他,怨他,远离他,可看他哭成这样,那些冰冷的壁垒却像是遇到了烈阳,开始不受控制地崩塌。
江野渡站在原地,胸口堵得发疼。他明明该头也不回地离开,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半步。
最终,他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别哭了。”
这话说得生硬,甚至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可时言却从指缝里偷偷看他,湿漉漉的眼睛像被雨淋透的玻璃珠。
江野渡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终于大步走回去,粗鲁地在他脸上抹了一把:“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时言抬起湿盈盈的眼睛看他,眼眶红红的,像是蒙了一层水雾,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哄。
江野渡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可手上的动作却更加温柔,指腹轻轻蹭过他的眼角:“再哭就不好看了。”
时言察觉到江野渡放软的态度,心里偷偷高兴起来,不自觉地泄露出一丝柑橘味的向导素,清甜的气息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浮动。
江野渡的呼吸明显一滞。他垂眸盯着时言发顶的旋儿,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脸色明显不太好看,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只毛茸茸的小白兔从时言身边蹦了出来,耳朵一抖一抖的,亲昵地往江野渡脚边蹭,小爪子还扒拉他的裤腿,一副撒娇的模样。
几乎同时,一道银灰色的影子“唰”地从江野渡身后闪现。威风凛凛的雪豹甩着长尾巴现身,结果刚出来就挨了主人一记眼刀。
“回去。”江野渡命令道。
他本来不想让它出来的,可这头不听话的大猫根本按捺不住。
雪豹不屑地甩了甩尾巴,冰蓝色竖瞳里写满了嫌弃。
装什么装?
明明精神域里想见想得要死,这会儿还在这死要面子。
它可不像主人这么别扭,它就要它香香软软的老婆小兔子!n_n
大猫迈着优雅的步子径直走向时言,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背,喉咙里发出愉悦的呼噜声。
和时言打完招呼,它才低下头,用鼻子轻轻碰了碰还在蹭军靴的小兔子。
小兔子立刻兴奋地蹦跶起来,两只毛茸茸的精神体瞬间亲昵地蹭到一起,雪豹甚至伸出舌头,极其温柔地舔了舔小兔子毛茸茸的头顶,一豹一兔自顾自地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完全无视了旁边两个心思复杂的主人。
江野渡看着自家精神体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脸色更黑了:“叛徒。”
雪豹充耳不闻,甚至得意地冲主人甩了甩尾巴尖。
豹:有本事你也这么诚实啊?
江野渡:……(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时言看着江野渡那副极力忍耐又拿精神体没办法的模样,心里微软,试图打破这有些僵硬的气氛,找了个最寻常的话题:“你吃饭了吗?”
江野渡抬眸看他,没说话,眼神淡淡的,像是在审视他这句话背后的意图。
空气安静了几秒,突然……
“咕——”
时言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他耳根瞬间红了,尴尬地捂住肚子,眼神飘忽:“我饿了。”
江野渡盯着他看了两秒,嘴角微不可察地扯了扯,但很快又恢复成那副冷淡的模样:“我吃了。”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时言和他脚边那两只还在腻歪的精神体,语气疏离:“你自己找个地方吃饭吧。我回去了。”
说完,他甚至没给时言反应的时间,转身就走,步伐又快又决绝,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煎熬。
精神体也被他强行召回,雪豹消失前还不满地低吼了一声。
“等等……”时言下意识想叫住他,可江野渡脚步没停,转眼就推门出去了。
时言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里一阵失落。
就在这时,门又被推开了。
桑灵慢悠悠地晃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袋热腾腾的食物,笑眯眯道:“饿了吧?给你带了吃的。”
她刚才在外面等了半天,直到看见江野渡冷着脸离开,才优哉游哉地进来。
时言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桑灵耸耸肩:“看你俩演了半天戏,总得有人负责收场吧?”
她话音刚落,余光瞥见窗外。
江野渡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目光阴沉地盯着这边,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
桑灵挑眉,故意往时言身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喂,你家那位瞪我的眼神,像是要把我活撕了。”
时言一愣,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江野渡站在那里,周身气压低得吓人。
桑灵坏笑着把食物塞进时言手里,故意提高音量:“走,我陪你吃饭去~”
窗外,江野渡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第二天一早,时言刚听说江野渡要带队出任务,没多犹豫就跟着报了名。
如今虫族大举进犯,局势本就紧张,多个人手总能多份力。
登上战舰后,时言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舱内的江野渡。对方察觉到他的目光,只是微微蹙了下眉,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就移开了视线,没再看他第二眼。
时言心里微微刺痛,却也没说什么,只是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环顾四周,特意找了个离江野渡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巧合的是,他旁边的座位正好是江野渡的队友之一,王睿。
时言认识他,以前一起出过任务,性格爽朗,当时还经常笑嘻嘻地调侃他和江野渡的关系,说他们是“强强联合,天生一对”。
可此刻王睿见到他,脸色却阴沉得可怕,甚至故意把战术背包重重砸在两人之间的空位上。
“王哥?”时言试探性地打招呼,“最近还好吗?”
王睿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扭头看向窗外,后颈的肌肉绷得死紧。
时言被这态度弄得一头雾水,正想再问,战舰突然剧烈颠簸起来。
舱内引擎启动,发出低沉的轰鸣,朝着战火纷飞的前线驶去。
两个小时后,广播响起:“全员注意!三分钟后将抵达交战区,准备空降。”
王睿“唰”地站起来解安全带,金属扣碰撞的声音格外刺耳。
时言终于忍不住拽住他袖口:“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你还有脸问?”王睿猛地转身,压低了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埋怨和怒气,冲他低吼道:“要不是你当初甩了江队,他能不要命似的往最危险的战区冲?好几次差点就……就回不来了!你现在又假惺惺地跟过来干什么?!”
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砸在时言头上。他脸色瞬间惨白,呼吸都顿了顿,喉咙发紧得发不出声音,只觉得心脏像是被生生撕开个口子,疼得他几乎要站不稳。
江野渡……差点死在战区?
是因为他?
巨大的震惊和铺天盖地的愧疚瞬间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浑身冰冷,指尖都在发颤。
“王睿!”
前方传来江野渡带着警告意味的喝止声。
王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说了不该说的,愤愤地瞪了时言一眼,最终还是悻悻地闭上了嘴,重重地扭回头,不再看时言。
“准备空降!”
舱门缓缓开启,呼啸的风声灌进来,吹散了时言眼角的湿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