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分开,一道玄色身影大步走来。
沈云烬踏入屋内时,目光几乎是一瞬间就锁在了时言身上。
他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消瘦的身形,还有那件粗布衣衫下隐约可见的绷带痕迹,眼底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压垮理智。
“言言。”他嗓音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连呼吸都带着轻微的颤抖,“朕终于找到你了。”
他上前几步,伸手想要触碰时言的脸,却被对方微微偏头避开。
沈云烬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痛色,但很快又被他压下。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他:“你伤得重不重?跟朕回宫,太医已经在等着了,一定能治好你。”
时言搁在膝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陷入薄薄的衣料。
他抬起眼,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倦怠的灰翳,却竭力弯起一点虚弱的弧度,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不必了,陛下。”
他顿了顿,目光甚至没有看向沈云烬,反而落向一旁刚跟进屋的姜云升,那眼神似乎有了些微的暖意,“云升照顾得很好。我想留在此处,把伤养好。”
“你说什么?”
沈云烬的手指缓缓收紧,骨节泛白,眼底的温柔寸寸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怒意和不可置信。
时言抬起头,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说,我不想回去。”
没什么存在感的姜云升原本抱臂靠在墙边,闻言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他没想到时言会这么说。
明明这几日,时言在昏睡中喊的都是陛下的名字,明明他每次听到马蹄声都会下意识望向窗外,明明他根本放不下。
可此刻,他却当着沈云烬的面,说自己不想回去?
姜云升的眉头微微皱起,目光在时言和沈云烬之间来回扫视,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留在此处?”沈云烬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方才刻意维持的温情如同薄冰乍裂,底下汹涌的寒意瞬间翻涌上来。
他猛地转向姜云升,眼神如淬了毒的刀锋,“姜云升!你私携皇后出宫,朕还未治你的罪!你倒有本事,将朕的皇后哄得连宫门都不想再踏入了?”
见他将怒火转移到姜云升身上,时言有些无奈,“这是我自己想留下来的,你吼他干什么。”
“为什么?”
沈云烬猛地打断他,重新盯住时言,胸膛剧烈起伏,那压抑的怒火终于冲破堤坝,“告诉朕,为什么不想回去?这破落院子有什么好?还是说——”
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几乎将时言笼罩在阴影里,“你眼里只容得下他姜云升了?”
时言迎上沈云烬灼痛的目光,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极其浅淡、却又异常刺眼的笑。
只有他自己知道,淑贵妃的毒早已侵入肺腑,药石无医。他活不了多久了。
与其让沈云烬看着他一点点死去,不如让他恨自己,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他微微侧过头,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姜云升,声音清晰而平静,如同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是。臣觉得在云升这里,很好。”
屋内骤然一静。
沈云烬:?
姜云升:!
季时漓、谢无咎:Σ(っ °Д °;)っ
这话刚落,姜云升眼底瞬间涌起一片难以置信的狂澜,直直望向时言。
“云升?喊得倒是亲密。很好……很好!”
沈云烬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嘶哑和自嘲的寒意。
他蓦地俯身,一手抄过时言的膝弯,一手锢住他单薄的肩背,竟生生将他从床榻上抱离!
“放开我!我说了我不回去!”
时言短促地惊呼,本能地挣扎起来,双手徒劳地推拒着沈云烬坚硬的胸膛。那点微弱的力气落在沈云烬身上,如同蚍蜉撼树。
沈云烬紧紧扣着他的腰,任由他捶打,“你是朕的皇后,注定要陪在我身边,与我纠缠至死。”
见他挣扎得如此厉害,姜云升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拦:“陛下不可!阿言他有伤在身,经不起颠簸。”
沈云烬转身大步往外走,路过姜云升时,脚步一顿,眼底杀意凛然:“姜云升,朕今日不杀你,是看在你救了他的份上。若再有下次,你……”
未尽之言,满是威胁。
姜云升站在原地,没有再阻拦,只是静静看着时言被陛下抱走的背影,眼底情绪复杂。
直到禁军全部撤离,木屋重归寂静,他才低低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都是傻子。”
马车内,时言被他沈云烬紧紧搂在怀里,挣扎无果后,终于安静下来。
他闭着眼,感受着他胸膛的起伏和心跳,听着他压抑的呼吸声,心里像是被千万根针扎着,疼得几乎窒息。
“为什么?”沈云烬忽然开口,声音沙哑,“为什么要这样对朕?”
时言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靠在他怀里,在沈云烬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红了眼眶。
*
朱红的宫门在身后重重闭合,发出沉闷的声响。
时言被他抱下马车时,右腿的伤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他咬紧牙关,硬是将一声闷哼咽了回去。
“怎么?朕抱得你不舒服?”沈云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明显的讥诮。
时言垂眸不语,任由沈云烬将他抱入寝殿。
宫人们跪了一地,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二人。
时言被放在柔软的龙床上,他靠在堆叠的软枕上,眼睫低垂,视线落在自己搁在锦被上的手。
那手瘦得伶仃,骨节分明,薄薄的皮肤下淡青的血管清晰可见。
太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进来的,须发皆白的老者,额上沁着一层细密的冷汗,伏跪在地,大气不敢出。
沈云烬只冷冷一瞥:“诊脉。”
时言安静地伸出手腕,神色平静得近乎麻木。
反正他早已知道结果,淑贵妃下的毒极为隐秘,连医术高超的姜云升都看不出来,这些太医又能看出什么。
他侧过头,目光空洞地投向窗外,思绪却飘得很远。
太医屏息凝神,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眉头越锁越紧,额角的冷汗终于汇聚成珠,顺着松弛的皮肤滚落下来。
良久,太医才颤巍巍地收回手,匍匐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回禀陛下,皇后娘娘脉象沉微细弱,似有沉疴入骨之象,气血亏耗极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