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外突然传来孩童哭声。时言出门一看,却见是个摔破膝盖的小乞丐。他松了口气,招手让孩子进来。
清洗伤口时,孩子好奇地戳了戳他面具:“哥哥,你是戏班子的人吗?“
“不是。”时言剪断纱布,“只是脸坏了。”
“像陛下画里的人!”孩子突然叫道,“城门口贴着好多,说是找一个人。”
时言手一抖,剪刀当啷落地。昭明帝竟把他的画像贴满了全国?
这个认知让他胸口发紧,第一个念头竟是,那画得像吗?他可没有现在这么瘦。
“哥哥你哭啦?”孩子怯生生地问。
时言抹了把脸,果然摸到湿意。真没出息,他在心里骂自己,手上却多给了小乞丐几枚铜钱:“去买糖吃。”
当夜,时言梦见了沈云烬。不是记忆中意气风发的九皇子,而是个披着龙袍的憔悴男人,在空荡荡的宫殿里对着幅画像自言自语。他想走近看看画的是谁,却怎么也迈不开腿。
*
沈云烬放下朱笔,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登基后,他养成了两个满朝文武都知道的怪癖:一是每年南巡必去落月谷;二是不论多忙,每月十五必去城西。
“陛下,该用膳了。”周晏轻声提醒。
沈云烬看了眼更漏:“先去城西。”
周晏欲言又止。自从世子死后,陛下就像中了邪似的坚信世子还活着。每月十五去喂猫,只因那是世子生前常做的事。
马车在巷口停下。沈云烬拒绝随从跟随,独自拎着鱼干篮子走进暮色中的小巷。
这里的一砖一瓦他都熟悉,每只猫的脾性都了如指掌,那只三花最亲人,黑狸花只吃新鲜的鲭鱼,小白猫左耳缺个角。
“咪咪。”他轻声唤道,习惯性地看向某个角落。
以前的每月十五,时言总爱蹲在那里逗猫,阳光穿过他指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猫群闻声而来。沈云烬机械地投喂,目光却不断扫视四周。
两个月了,他早已不期待奇迹,却仍控制不住每次来时的怦然心跳。
“今天也不在啊。”他对着空气轻声道,仿佛在跟某个看不见的人说话。
忽然,巷子深处传来一声熟悉的猫叫。不是寻常的”喵“,而是某种特别的颤音。只有那只时言最爱的三花猫会这么叫,而且只对他这样子叫。
沈云烬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不远处,时言蹲在熟悉的墙角,指尖轻挠三花猫的下巴。
“胖了。”他轻笑,“看来有人替我喂着你。”
猫咪舒服地眯起眼,用脑袋蹭他手腕。
巷子里的风突然变了方向。时言后背一僵,某种刻入骨髓的直觉让他寒毛直竖,就像在南疆丛林里被猛兽盯上的感觉。
他下意识摸向面具,确认它还好好地戴着。
“时言?”
这个声音像道闪电劈进脑海。时言脑子一片空白,他不敢回头,怕那是幻觉,又怕那不是幻觉。
三花猫却突然竖起尾巴,欢快地朝巷口跑去。
时言从猫儿竖瞳的倒影里,看到一个修长身影正颤抖着向这边走来。
“真的是你吗……”那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时言没回头,他缓缓起身,右腿的跛态在此时暴露无遗。
这个角度,他看不见沈云烬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嘴唇颤抖得像风中落叶。
就在两人视线即将相接的刹那,一辆满载稻草的马车突然横穿巷口。车夫骂咧咧地甩着鞭子,稻草簌簌落下,像一道流动的墙隔开两人。
等马车驶过,巷子里已空无一人。
只有几只猫儿围着吃剩的鱼干,和三花猫爪边半块没来得及带走的桂花糕。
沈云烬站在空荡荡的墙角,手中紧攥着那半块桂花糕。
“陛下,”周晏战战兢兢地靠近,”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就是他。”沈云烬的声音就抖得越厉害,“他喂猫前会先挠三花的下巴。”
周晏倒吸冷气。这些细节外人绝不可能知道,尤其是世子喂猫的习惯。
“全城搜捕。”沈云烬说到一半突然改口,“重点查医馆、药铺,他既活着,定会继续行医。”
回宫的马车上,沈云烬一直盯着掌心的桂花糕。这是时言最爱吃的点心,刚才那人离开时太匆忙,从袖中掉出来的。
他小心地掰下一角放入口中,甜中带苦,就像他们错过的这段时日。
“予安,”他对着虚空轻声道,“既然回来了,就别想再躲。就算翻天覆地,我都要找到你。”
秋雨刚停,瓦片十分湿滑。
时言蹲在镇国公府西墙外的老槐树上,右腿旧伤隐隐抽痛。
南疆的巫医说过,这伤每逢阴雨天就会疼,需要格外注意保暖。
快一年了,他第一次离家这么近。
府墙比记忆中更高了些,但墙角那处不起眼的凸起仍在。十二岁那年他偷偷凿的,为了方便溜出去找人玩耍。
“就看一眼。”他喃喃自语,银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借着树枝的弹性,他轻盈地跃上墙头。这个动作他做过无数次,只是如今右腿使不上力,落地时踉跄了一下,掌心在粗糙的墙砖上擦出血痕。
熟悉的庭院布局让他感慨不已。那株他和妹妹一起栽的海棠已经高过屋檐,练武场边的兵器架换成了新的,而父亲书房窗口竟还亮着灯。
已是三更天了。
他决定先去看看妹妹。
季时漓的闺房在西厢,窗棂上挂着他从前猎的白狐尾做的风铃。
轻轻推开窗,只见床帐半垂,十六岁的少女蜷缩在锦被里,怀里抱着什么。
时言蹑足靠近,右腿的跛态让他不得不扶着床柱稳住身形。当看清妹妹怀中之物时,他喉头猛地发紧。
那是他幼时随手雕的木马,当时她还嫌弃说马脖子太粗。
如今小马被摩挲得油光发亮,马鬃处缠着根褪色的红绳,正是他束发常用的那种。
“漓儿长大了。”他无声叹息,伸手想碰碰妹妹的发梢,又在即将触及的瞬间缩回,怕惊了小姑娘的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