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已收买北境副将赵贲、参将马嵩、督粮使周焕。”
影七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这是三人画押的密奏副本,指控国公爷与太子密谋,欲借突厥兵力逼宫。”
时言展开羊皮纸,指尖微微发抖。密奏上详细“记载”了父亲与太子使者在雁门关外的三次密会,甚至附有所谓的“密约”,内容是太子许突厥五城,突厥助太子登基,而镇国公将获封异姓王。
“荒唐!”他将羊皮纸拍在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父亲镇守北境二十年,斩杀突厥无数,怎会……”
“更棘手的是这个。”影七又取出一封火漆密函,“九皇子安排在东宫的眼线回报,太子确曾派密使去过雁门关,只是为查九皇子与突厥联络的证据。”
时言只觉事态严重,太子派人调查本是好事,但若被沈云烬颠倒黑白,正好坐实了谋反罪名。
而最致命的是,父亲确实接待过太子密使,虽是为商议边防,却难证清白。
“九皇子计划何时发难?”
“十日后皇帝寿宴,届时三位将领将当庭指控,九皇子已备好‘证据’。”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淑贵妃说动了皇帝,寿宴后即召国公爷回京‘述职’。”
听到这话,时言胸口如压巨石。所谓述职,实为软禁。一旦父亲离开北境大军,镇国公府便是案上鱼肉。
眼下摆着三条路:一是继续效忠太子,赌他能化解九皇子攻势。但太子若败,镇国公府必被株连;太子若胜,为自保也可能牺牲镇国公府以消除皇帝对“武将结党”的猜忌。
二是向皇帝揭发九皇子阴谋。但无凭无据,反会被扣上构陷皇子的罪名。况且那块能证明沈云烬通敌的玉佩,早已被太子收入囊中。
三是最危险却也最可能绝处逢生的一步,那就是投靠沈云烬。
这个念头让时言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沈云烬都快恨死镇国公府了,想投奔他谈何容易。
但仇恨之上,还有利益。
窗外泛起鱼肚白时,时言已打定主意。他唤来陈锋,提笔在纸上写了段话。
“北境密函在臣手,愿献九殿下。三日后酉时,醉仙楼天字房。”
“交给母亲陪嫁嬷嬷的侄子,现在鸿胪寺当差那个。”
将信递给陈锋,他再次叮嘱:“务必避开江将军的眼线。”
拿到信,陈锋面色大变:“世子这是要……”
“置之死地而后生。九皇子想要的不就是扳倒太子吗?那我就帮他一把。”
待陈锋离去,他取来铜镜整理仪容。镜中人面色苍白得可怕,眼下青黑一片,唯有双眸亮得骇人。
他刻意将绷带松开些,让血迹渗出,又打翻药碗弄脏前襟,做出一副重伤未愈却强撑精神的模样。
日上三竿时,江令舟如常来探视。
时言注意到他的目光在自己染血的衣襟上多停留了一瞬。
“世子气色比昨日好些。”江令舟温声道,却掩不住眼中审视。
时言咳嗽两声,虚弱地笑了笑:“多亏将军照料。不知……太子殿下何时再来?臣有些北境军务想禀报。”
江令舟浓眉几不可察地皱了下:“殿下近日政务繁忙,嘱咐世子好生养伤。”
果然。跟他想得没错,太子已开始疏远他,怕是察觉风向不对,准备切割了。
时言故作失望地叹气:“是臣唐突了。只是父亲来信问起那枚玉佩……不知太子殿下可曾查出什么?”
“此事世子不必挂心。”江令舟语气生硬地岔开话题,“大夫说再服七剂药,世子腿伤便可好转。”
时言乖顺地点头,却在江令舟转身时瞥见他腰间露出一角火漆密函。
正是影七提到的太子府式样。看来太子与北境的秘密联络仍在继续,这或许能成为他投靠九皇子的筹码。
三日后,酉时将至。
他借口胸闷支开守卫,在陈锋协助下换上小厮服饰,从偏门溜出别院。
秋雨绵绵,他裹紧斗篷钻进一顶青布小轿。轿帘落下刹那,他摸了摸袖中暗藏的匕首。若沈云烬不问青红皂白便要杀他,至少不会毫无反抗。
醉仙楼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天字房更是专供王公贵族的隐秘雅间。
他推门而入时,沈云烬正临窗而立,一袭月白长衫,上面还绣着竹叶暗纹,腰间松垮垮系着青色绦带,倒衬得身姿愈发清瘦挺拔。
“臣参见九殿下。”
沈云烬悠然散漫地转过头来,薄唇微勾:“季世子好大的胆子。”
他指尖轻叩案上一封密函,似笑非笑,“你可知构陷皇子是何等大罪?”
时言抬眼,认出那是他让陈锋送出的那封信。看来沈云烬连碰都不愿碰,直接原样退回。
“殿下明鉴。”时言不退反进,从怀中取出另一封信,“这是太子写给北境督军刘珅的密函副本,提及‘大事将成,速备兵马’八字。殿下觉得,若呈于御前,陛下会作何想?”
沈云烬瞳孔微缩,终于正眼看向时言:“你为何帮本王?”
“不是帮,是交易。”
时言紧紧盯着对面那人,不紧不慢地开口:“臣要镇国公府全身而退。”
“有趣。”
沈云烬忽然走近,一把掐住时言的脸,迫使他抬头。
眼前的人鼻梁秀挺,唇色浅淡,尤其是那双眼睛,勾人得紧。
仿若他轻轻一瞥,便足以将人溺在那汪潋滟的春色里。
就是不知道他哭起来会作何姿态,沈云烬下流地想着。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般好看,这般聪明呢?
“今日一见,方知世子如此伶牙利嘴,好得很。”
他放下手,退后一步,腔调懒洋洋的,话里带着浅浅的倦意。
良久,他突然轻笑一声:“世子可知‘与虎谋皮’何解?”
时言抬眸直视他,眼尾微挑,“臣只知‘两害相权取其轻’,太子视镇国公府为棋子,随时可弃;而殿下若得北境支持,何愁大业不成?”
这话戳中了沈云烬的心思。他缓步绕到时言身后,突然一把扯开他衣领,露出后背狰狞伤疤:“这伤怎么来的?”
“苦肉计。为取信太子,臣不得不为。”
不知哪句话触怒了沈云烬,他的手指突然掐住时言后颈,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最后一个问题,本王凭什么信你?”
时言疼得眼前发黑,却强撑着从袖里抽出一把匕首。
守在暗处的侍卫立刻拔剑,却见他反转刀尖对准自己心口。
“此为投名状。臣可亲手斩杀太子派往北境的密使,取其首级献于殿下。”
时言仰起下颌直勾勾撞进他眼底的暗涌,周身不见半分怯意,浑然不觉这份坦然在他眼中有多撩人。
沈云烬终于松开手,露出今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三日后,本王要见到那颗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