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病根,老臣一时竟难以确切断明,需得细细调养,或可……或可……”后面的话,在沈云烬越来越冷的注视下,彻底消了音。
“废物!”沈云烬一脚踹翻了旁边的香几,青铜香炉滚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朕养你们何用?连个病症都诊不出来!”
太医额头抵地,浑身发抖:“老臣开些滋补气血的方子。”
“还不快去!”
殿内很快又恢复了寂静。时言靠在床头,看着宫人们战战兢兢地收拾残局。右腿的伤处一跳一跳地疼,他悄悄挪动了一下位置,却被沈云烬敏锐地捕捉到。
“腿还疼?”沈云烬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关切。
时言别过脸去:“不劳陛下挂心。”
沈云烬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大步走到门口,对守在外面的太监厉声道:“去煎药!按太医院最好的方子!”
很快,浓得化不开的苦涩药气便弥漫了整个寝殿,盖过了龙涎香的冷冽。
一只白玉药碗被宫人战战兢兢地捧了上来,沈云烬一把接过药碗,挥退了所有人。
沉重的殿门无声合拢,将这方空间彻底隔绝。
“喝。”他命令道,将碗递到时言唇边。
黑褐色的液体在瓷碗中晃动,散发着苦涩的气息。
时言本能地抗拒,唇瓣抿得死紧,头微微向后瑟缩了一下。
看着那碗药,他胃里一阵翻腾。不是怕苦,而是这些天来,他喝过太多药,却都无济于事。
但反抗只会招来更屈辱的对待,他太了解沈云烬了。
见时言迟疑,沈云烬眯起眼睛:“怎么,要朕像上次那样喂你?”
记忆如潮水涌来。半年前他染了风寒不肯吃药,沈云烬便含了药汁,捏着他的下巴硬是渡了进去。那之后,他再不敢明着抗拒服药。
时言伸手去接药碗,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强忍着呕吐的冲动一口口咽下。
喝到一半时,一阵剧痛突然从腹部窜上来,他猛地呛咳起来,药汁洒在了明黄色的锦被上。
“怎么了?”
沈云烬的声音骤然变了调,他一把丢开药碗,扶住时言摇摇欲坠的身体。
时言捂着嘴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一丝猩红。他慌忙攥紧拳头,将那抹血色藏了起来。
“只是呛到了。”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只手悄悄放到被子下,另一只手捧起药碗,小口小口继续喝。
一碗药终于见了底。他像是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倒回枕间,急促地喘息着,唇边还残留着一道深褐色的药渍,衬得那张脸愈发惨白脆弱。
沈云烬站在床边忽然伸手,抚上时言的脸颊,拇指轻轻擦去他唇边的药渍。
“给朕好好躺着。”
而后他一把扯过旁边的锦被,胡乱地盖在时言身上,甚至用力掖了掖被角,将那单薄的身躯裹得严严实实,几乎透不过气。
时言蜷缩在锦被的牢笼里,那药力带来的虚汗浸透了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最后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太累了,体内的毒素和腿伤的双重折磨,让他连维持清醒都变得困难。
朦胧中,他感觉沈云烬在床边站了很久,最终转身离去。
殿门开合的声响后,是沈云烬低沉的声音:“看好皇后,有任何异常,立刻禀报。”
夜深了,时言被腿伤疼醒。他艰难地翻了个身,却看到床边坐着一个人影。
“陛下?”他惊讶地睁大眼睛。
沈云烬只着一件素白中衣,他手里拿着一盒药膏,正轻轻掀开时言腿上的锦被。
“别动。”他低声命令,将药膏涂抹在时言肿胀的伤处。
清凉的药膏缓解了疼痛,时言怔怔地看着沈云烬专注的侧脸。
沈云烬的手指修长有力,按摩的力道却轻柔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时言忍不住问。
沈云烬没有抬头,手上的动作不停:“你是朕的皇后。”
就只是这样吗?时言想问,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毕竟沈云烬这般骄傲的人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软弱,就像他自己永远不会承认,推开沈云烬是因为害怕对方为自己的死而痛苦。
按摩持续了很久,直到时言的呼吸变得平稳。沈云烬轻轻放下他的腿,为他盖好被子。
在离开前,他俯身在时言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如鸿毛的吻。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时言的腿伤终于好了大半。
窗外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花瓣被风吹进殿内,落在黑漆小几上。
时言伸手捻起一片,指尖微微用力,花汁染红了指甲。
“能下床了?”
沈云烬的声音从殿门处传来,他今日穿了件玄色绣金常服,腰间只悬了枚白玉蟠龙佩,比平日少了几分帝王威仪,倒显出几分世家公子的清贵。
时言松开手中碾碎的花瓣,没有行礼,也没有回答。
一个月来,沈云烬日日监督他服药,夜夜为他按摩伤腿,却再未提起木屋的事,仿佛那场争执从未发生。
但时言知道,沈云烬这样的男人,最擅长的就是秋后算账。
果然,沈云烬挥退宫人,撩袍坐在了他对面。
“现在能告诉朕了?”
沈云烬取过时言放在膝上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他腕间淡青的血管,“为什么不肯跟朕回来?”
时言抽回手,唇角扬起一个讥诮的弧度:“臣回答过了,在姜云升那里很开心。”
“季时言。”
沈云烬猛地扣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朕容忍你一个月,不是要听这种敷衍!”
疼痛从腕骨蔓延到心尖,时言却笑得更艳:“那陛下想听什么?听臣说这深宫像个金丝笼?还是听臣承认,”
他倾身向前,呼吸几乎拂在皇帝唇上,“只要看见陛下这张脸,就想起悬崖边的寒风?”
沈云烬瞳孔骤缩,他松开钳制,踉跄着后退半步:“你想起来了?”
“不多。”
时言抚着泛红的手腕,语气轻描淡写得像在讨论今日的天气,“就记得陛下把我推下悬崖,还有……”他眼神骤然冷了下来,“设计我杀了镇国公府的救命恩人。”
殿内静得可怕。一缕风溜进来,吹散了案几上的花瓣。
沈云烬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伸手想碰时言,却在半空僵住:“那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