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日,沈云烬再没提这件事,两人也默契地不再试探彼此。
这一日,时言正在临摹字帖时,窗棂“咚”地轻响。
一只灰扑扑的信鸽歪着头看他,脚踝上绑着节竹管。他认出来了,这是姜云升在南疆用的传信鸽。
竹管里的纸条带着血腥气:「遣返遇伏,重伤,申时三刻城外破庙。勿告他人。」
字迹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末尾还沾着半个血指印。时言攥紧纸条,神色凝重。
“世子?”门外宫女轻唤,“该用晚膳了。”
时言迅速烧掉纸条,灰烬撒入砚台。
殿内烛火摇曳,时言将最后一壶温好的酒放在案几上。
铜镜中映出他精心装扮过的容颜,眉目如画,唇若涂朱。他抬手松了松衣领,让素白里衣微微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
“这样应该够了。”他喃喃自语,眼中却无半分情动,只有冷静算计。
“世子,陛下到了。”门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
时言迅速调整表情,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
殿门推开,沈云烬一身月白色常服踏入,目光在看到时言的瞬间便暗了下来。
“今日怎么有兴致邀朕饮酒?”沈云烬声音低沉,目光扫过时言刻意展露的肌肤。
时言执壶斟酒,琥珀色的液体在白玉杯中荡漾:“陛下连日操劳,臣心疼。”这声“心疼”说得百转千回,连他自己都差点信了。
沈云烬接过酒杯,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时言的手背。他注视着时言故作柔顺的眉眼,心中明镜似的。
噢,这人想逃。
自从将失忆的时言带回宫中,他每晚都怕醒来发现枕边人已不见踪影。
“爱卿有心了。”沈云烬仰头饮尽,喉结滚动。酒是上好的梨花白,入喉清冽,后劲却足。他故意让一滴酒液顺着唇角滑下。
时言果然如他所料,倾身用指腹擦过他的唇边。这个动作让两人呼吸交错,沈云烬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
“陛下喝酒还是这般急。”他轻声道,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身体一僵。
沈云烬忽然抬头,眼睛像被骤然点亮的灯盏,“你想起来了?”
时言迅速垂下眼睫:“臣只是随口一说。”但他心跳如鼓,方才那句话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沈云烬眼中闪过一丝失落,随即又饮一杯。他知道时言在灌他酒,但他甘之如饴。若醉一场能换得这人片刻温柔,他愿长醉不醒。
“你也喝。”沈云烬反客为主,将酒杯抵到时言唇边。
时言不得不饮下,酒精灼烧着他的理智。他必须保持清醒,但计划才刚开始,他不能拒绝。
三杯过后,他感到脸颊发烫,而沈云烬的眼神愈发深邃。
“陛下,”时言试探性地靠近,将头靠在沈云烬肩上,“臣近日总做奇怪的梦。”
沈云烬身体一僵:“什么梦?”
“梦见一个少年在树下对我笑。”时言轻声道,这倒是实话,那个模糊的梦境困扰他多日。
沈云烬手中的酒杯差点跌落。那是秋狩时他指点时言箭术,见到他有进步自己心情颇好,没想到当时自己竟然笑了么。
“后来呢?”沈云烬声音沙哑。
时言摇头,他抬眼看向沈云烬,眼中水光潋滟,“记不清了。陛下知道那是谁吗?”
沈云烬凝视着时言近在咫尺的唇,克制着吻上去的冲动。他想说那就是我,却又怕惊飞这只暂时停驻的蝴蝶。
“或许是你很重要的人。”沈云烬最终道,又饮一杯,酒意开始上涌。
时言趁机再斟,手指微微发抖。他必须加快进度,沈云烬的酒量比他预计的更好。案几下藏着准备好的迷药,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用。
“陛下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喝酒?”
沈云烬眼神恍惚了一瞬:“在你家偏殿,你偷了你父亲的陈年好酒。”
时言心跳漏了一拍,这与他梦中零碎片段吻合。但他迅速压下波动,继续扮演着引诱者的角色:“那陛下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接吻?”
沈云烬猛地抓住他的手腕,眼睛一眨不眨,生怕漏过半个字:“你想起来了?”
时言吃痛,却笑得更加灿烂,他另一只手抚上沈云烬胸膛,“只是想听陛下说说,就当是助兴。”
沈云烬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笑了:“在雁门关的小巷里,你踮着脚,还撞到了我的鼻子。”
这个细节太过具体,时言不由自主地抚上沈云烬高挺的鼻梁,指尖轻触,仿佛那里真有过碰撞的痕迹。
沈云烬抓住他游走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记得你,即使你忘了。”
时言感到掌心下有力的心跳,一时语塞。酒精模糊了他的思维,沈云烬眼中的深情太过真实,让他几乎忘记自己的目的。
“再喝一杯吧,陛下。”时言仓皇抽手,再次斟酒。他必须尽快行动,姜云升等不起。
沈云烬来者不拒,眼神却愈发清明。他大概猜到他想做什么。可那又何妨,至少此刻,这人在他怀中。
“你今日格外热情。”沈云烬故意装出醉态,揽住时言的腰往怀里带,“可是有事相求?”
时言身体僵硬,随即放松下来,顺势靠在沈云烬胸前:“臣只是想陛下开心。”
“那你亲我一下,我会更开心。”沈云烬半真半假地调笑,想看他如何应对。
时言屏住呼吸。这是机会,沈云烬似乎真的醉了。他缓缓靠近,在沈云烬唇上轻触即离,如蜻蜓点水。
沈云烬却扣住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熟悉的触感让他几乎落泪,这个吻他等了太久。
时言起初挣扎,随后逐渐软化,某种深埋的记忆被唤醒,他不由自主地回应起来。分开时,两人都气息不稳。
“予安。”沈云烬轻唤他旧时的小字,手指描摹他的眉眼,“别走了,好不好?”
“陛下,你喝醉了。”时言并没有接过话茬,只是说起了其他的。
没一会儿,沈云烬突然倒下,头枕在他腿上,似乎是真醉了。
时言轻轻推了推,没有反应。他深吸一口气,现在是行动的最佳时机。
确定沈云烬睡熟后,时言轻手轻脚地起身。
“对不起。”他无声地道歉,拿上出入宫禁的令牌就转身离开。
御膳房的采买通道守备最松。时言换上早就准备好的小太监服饰,低头缩肩地混在出宫队伍中。当守卫查验令牌时,他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喉咙。
“这么晚还出去?”守卫狐疑地打量他。
时言压低声音:“陛下突发雅兴,要尝城南王记的桂花糕。”
守卫一听“陛下”二字立刻放行。
谁不知道昭明帝对桂花糕的执念?之前那场全城搜寻,起因就是半块桂花糕。
踏出宫门的瞬间,夜风扑面而来。
时言深吸一口气,却没有想象中的解脱感,他不敢深思这奇怪变化从何而来,只是加快脚步奔向约定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