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尚书久居高位,向来不动声色,自己都记不起来上次失态是什么时候了。
可此时看着这个明明第一次见却完全不觉得陌生的孩子,他想应下这声祖父,张开嘴却找不到声音。
他站起身来,走过去将孩子拉起来,瘦弱的仿佛风一吹就倒,姿态却不弱,对上他的眼神也没避开。
只第一眼,他就心生好感。
对他们这样的家族来说,小的可以娇可以惯,但长子不能弱,凡是长子撑不起来,需得从其他子息里挑的,通常都不得安宁。
曾经他非常担心长孙不够聪明,扛不起叶家,如若这才是他的长孙,他唯一要费心的,大概就是这孩子的身体了。
“我记得这孩子是被他们带到老家去才病倒的。”
“是。”甄沁开口就哽咽了,她的孩子被人虐待至此,之后她费再多心思去调养,又哪里填得上幼时的亏空!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叶翰扶住妻子回头朝七杀道:“劳烦让你的人把他们带到屏风后面。”
甄沁是一刻都不愿等,也不想打草惊蛇让小叔提前做出应对,索性向兰烬借了人手护送。
兰烬把七杀连同他手底下的八人都出借了,就当是额外送她一个好处。
七杀刚带着人避入屏风后面,三人就前后脚的进来了。
走在最前边的是个捻着佛珠的老妇人,一对中年男女随在她身后。
男的身材肥硕,长相平平。
女子身材瘦削,腰背弯着,低眉顺眼。
“发生……”
甄沁快步过去将后面那妇人按倒在地,坐在她身上就是一顿捶:“孙绵,你怎么敢这么对我!”
老妇人没说完的话全被堵了回去,脸色变了几变才道:“翰儿媳妇这是怎么了?孙氏怎么惹着你了?”
男人不好上手,忙招呼侄子:“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叶翰,你快劝劝!”
叶翰看向他的好小叔叶远,一拳朝着他脸上就招呼了过去,把人打得后退几步才站定。
“叶翰你疯了!我是你小叔!”叶远不可置信的看向叶翰,抬出自己叔叔的身份。
“原来你还知道你是我小叔。”叶翰冷笑,揽着儿子上前:“什么样的小叔,会用自己的孩子换走侄子的孩子,再将我的孩子送到老家养着,病了不给请大夫,饿了不给热饭吃,冷了不给添衣裳,到了年纪不给请夫子!自己的孩子却在我膝下享尽叶家最好的照顾,打个喷嚏都被人放在心上,病了我们夫妻衣不解带的亲自照料!”
叶昭肩膀被抓得有些疼,可他忍住了没有吭声,听着回来的马车上还说着要让他承担责任的男人,此时却因为他语声颤抖,而那个在父亲面前都能耍横,一看就没受过磋磨的母亲为了他不顾一切的和人撕打,那种从入府就觉得自己是个外人的感觉渐渐退去。
他天生早慧,再加上这些年见惯人情冷暖,他想过最坏的结果,也想过最好的结果,可再好的结果,也没有眼下的好。
他的父母护着他,他的祖父母,好像也站在他这边。
心里的不平,不甘,不忿,已经散了大半。
而对面三人在看到这张陌生面孔后都有些怔愣,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孩子了,站到他们面前,他们也不认识。
听了叶翰的话他们才确定了,这就是养在乡下那个孩子。
可他怎么会在这里,不应该是……
“怎么?觉得他本应该死了?”甄沁看了一眼从始至终没有吭声,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孙绵,站起身来站到儿子另一侧,弯腰到和他差不多高的位置:“小叔,你看看我们母子,像吗?”
叶远强笑一声:“你们这话我都听不懂了,什么叫用我的孩子换了你的孩子,话可不能乱说。”
老妇人看向叶尚书,满脸冷色:“你信他们的说词,觉得我们会做这样的事?”
叶尚书闭上眼睛,不说话。
“为何不信。”叶夫人却无所顾忌:“翰儿和沁儿都从不是乱来的性子。”
刚才儿子和儿媳妇上手的时候,她都恨不得摆脱这一身的规矩束缚跟着他们一起动手!
老妇人却不理会她,只逼着叶尚书表态:“叶瑜,我要你说!”
“老太太,你也就会这一招。”甄沁完全不管不顾了:“仗着养育了公公几年,你拿捏了他几十年!可你嫁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十岁了,白天在夫子那,晚上自有身边的人伺候,说是照看,你又照顾了他多少?最多就是不为难他,没让他吃后院那些手段的苦罢了,当时祖父为了公公都不让你生孩子,你有那个胆子敢为难他?别搞得好像你为他做了多大的牺牲,是你周家同意,是你点头孩子长大前不生亲子,叶家才让你嫁进来!叶家不欠你!你真当是公公怕你?是他记下了这点好!偏你不识好歹!”
“你,你放肆!”老妇人指着她的指尖都在颤抖:“大虞以孝治国,你敢如此对我不敬!”
“大虞是以孝治国,可这个孝,谁来划定?让你吃好喝好睡好就是孝!让你几分,给你几分尊重,那是把你当个长辈看!你扪心自问,你做的事,像个长辈吗?”
老妇人捂着胸口:“你!你!你胡说!”
“是我胡说,还是你不当人!这些年,叶家谁不敬你,谁不把你当个老祖宗供着!你怎么敢对我的孩子下手!”
老妇人念头飞转,从甄沁的反应来看,这事肯定是瞒不过去了,那……
“瑜儿,你十岁时我就嫁到叶家做媳妇,你觉得我会做出这样的事?”
叶尚书睁开眼睛,看着被儿媳妇挤兑得慌忙找退路的继母:“孩子已经在这里站着了,就说明事情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你说不是你做的,我信,那就肯定是小弟做的了!”
老妇人想也不想就否定:“不是他!”
“哦?”叶尚书抬眼看向一家三口:“不是您,也不是叶远,那是弟媳妇?”
“对,肯定是她!”老妇人眼睛一亮,她早就不满这儿媳妇了,正好借这个机会休了,重新给远儿娶个续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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