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各府也都灯火通明。
林栖鹤一路沉默着回到家中,挥退所有下人,独自来到书房,倚着门框在门槛坐下,抬头看向廊下挂着的那盏灯笼。
其他的灯笼都长一个样,只有这盏不同,像一群穿黑衣的人群中独独穿白衣的那个,也像水墨画中点缀的那轮朝阳。
微风拂过,花灯随风轻轻摆动,林栖鹤的心仿佛也都随着那花灯在摇晃。
他试图寻找生路,可从他决定要走这条捷径开始,他就没给自己留退路。
抄家,灭族,收受贿赂,桩桩件件他都做绝了,因为只有一个浑身毛病,身后没有复杂的势力牵扯,并且能力还不错的臣子,皇上才敢拿来当刀。当他失去作用,那些他曾经做下的事,就是落在他身上的刀。
哪怕,谁都知道他是皇上手里的刀,谁都知道他所做的每件事都是皇上授意,那都不重要。
他亲手把自己锻造成了这样一把刀,又亲手送到了皇上手里由他掌控,除非握住他的人松手,不然,等皇上哪天觉得他这把刀钝了,将他扔进熔炉,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化成铁水。
若想皇上松开这把刀……
林栖鹤轻笑,不会有这个可能,皇上连废掉这把刀的心思都不会有,只会熔掉。
所以啊,就不要起那些祸害别人的心思了。
林栖鹤靠向门框,向来挺得笔直的腰弯了,背驼了,肩塌了,精气神都像是被人抽走了。
接下来两天,左立和彭踪发现大人好像又回到了之前每日为公务忙碌的时候,还没开印呢,就接连两日进宫了,反而是兰烬姑娘那里没见他再有什么动作。
一开始两人只以为大人是有紧急的事忙,可五六天了仍是这样,两人就觉得不对了。
这情况是从元宵节后开始的,那日是彭踪跟在大人身边侍候,左立找了个机会拉着人到角落悄悄问:“大人和兰烬姑娘吵架了?”
“绝对没有!”彭踪一口咬定:“那天大人高兴得不得了,不但去了大相国寺,还带着兰烬姑娘在城里看了花灯,我去问了那天跟在大人身边的护卫,都说两人没吵架。”
“那大人这是怎么了!”左立不解:“大人从那日之后再没过问‘逢灯’的事,也没让我们给兰烬姑娘送这送那。”
彭踪摇头,他也不知道。
两人面面相觑,还是之前那段日子的大人好侍候些,最近严肃得让他们害怕。
“左立。”
左立一激灵,下意识的站直了扬声应是,跑步进屋。
林栖鹤递给他一张经折:“名单第一页的两家,全家下狱并抄家,第二页的先下狱,待审明白了再定。”
左立看着这个名单就是一惊,他没记错的话,这里面有一半是四皇子的人。
林栖鹤看他不动,抬头看去:“怎么?”
左立不敢质疑,只是将自己的担心说出:“从年前至今,您已经让四皇子党吃了一个大亏,再动他的人,会不会引来他们对您的怀疑?”
“无妨,去吧。”
左立不再多说,告退离开。
林栖鹤揉了揉抽疼的太阳穴,走到门前看着花灯,透过它想到它的主人。
从之前琅琅的态度来看,她肯定是要动徐家的,只不知她做下了哪些先手,又会选择什么时机下手。
他是让四皇子党吃了亏,但加起来都比不上徐家在贤妃那里的重要性,所以他要提前把这潭水搅浑,拉更多人下水。
他用去年江南水患的源头做局,将查到的证据送到皇上手上,让皇上知道,那个才修不到两年的水坝会决堤,是因为修建时,朝廷拔下去的款项到地方只余一成,就这一成,还要被当地再刮走一层,用仅剩的那点银子去修建,怎会不出事。
果然如他所料,皇上震怒,顾不得刚出节,令他拿人严审。
而捉拿的这些人不止有四皇子党,还有五皇子党,有废太子的人,甚至还有个皇上的人。
别管最后要掉脑袋的是谁,他先造出一个乱局,等兰烬动手时他再从中搅动浑水搅乱珍贤妃的视线,就不会轻易怀疑到兰烬身上去。
这案子如今掌在他手里,进度全由他掌控,若琅琅有什么动作,他也能配合一二。
别的先放一边,他们的方向是一致的。
眼下这就够了。
有人进入视线,是照棠,林栖鹤感觉心跳瞬间就加快了。
转身回到书案后坐下,打开一份折子,提起笔却不知道要写什么。
不一会彭踪进来禀报:“大人,照棠来了。”
林栖鹤放下笔:“让她进来。”
彭踪过去把厚帘打起来。
照棠大步进来,行礼后道:“大人,我家姑娘遣我来说一声,五皇子定制的花灯做好了,打算今日就给五皇子送去。”
林栖鹤正欲说他这就过去,就听得照棠又道:“您忙的话不必管这点小事,我家姑娘说您之前已经打好底子,五皇子应该不敢再有什么心思,派个管事去一趟也够了。”
“……彭踪,你去一趟。”
彭踪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来没转得这么快过,立刻道:“大人,左立刚刚和属下说,要抄家的两家关系近,为免另一家得着消息做出应对,让属下带人去抄另一家。”
林栖鹤身边最得用的就是这两个管事,如今两人都忙,自然就只能由他去了。
“你回去让琅琅装好花灯,我片刻就到。”
照棠显然是早就得了话,知道要怎么回合适:“我家姑娘说,花灯从作坊那边送过去,需要一点时间。”
“知道了。”
照棠行礼告退。
林栖鹤索性将手头上的折子写完,又摸索着把不那么着急的事做了,然后才起身,低头看了下衣裳,衣袖上沾了墨汁,他回屋换了一身群青衣衫。
就那么巧的,兰烬今天穿的也是群青。
两人一个从铺子里走出来,一个步下马车,遥遥相望,一时间都愣了愣。
身后的窃笑声让兰烬回过神来,她回头看了一眼高高低低扒着门往外看的一众人,突然就有些想加入她们一起看热闹。
要是看的不是自己的热闹就更好了。
虽然,但是,这戏还是得唱,她拾阶而下:“听松哥哥,你来了。”
“嗯。”林栖鹤步下马车,嘴巴比脑子快的道:“坐我的马车过去?”
兰烬也不纠结这点小事,点头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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