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洲的冬日暖阳,似乎将老卢身上那股因“泼漆事件”带来的惊惧与愤懑,彻底晒化了。
当他再次出现在“流花苑”小区门口时,整个人白了一圈,也胖了一圈,穿着花花绿绿的沙滩衬衫,戴着副骚包的墨镜,手里还拎着几大袋澳洲特产,什么绵羊油、保健品、巧克力,活脱脱一个满载而归的华侨老伯形象,脸上洋溢着度假归来的舒坦和红光,与之前那个因家门被泼漆而惶惶不可终日的“酱油老卢”判若两人。
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提着大包小包,直奔十二楼沈屿的公寓。门铃响起,沈屿开门,看到门外这副形象的老卢,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意。
“卢伯,回来了?澳洲的阳光看来不错。”
“沈生!”老卢一见到沈宇,立刻摘掉墨镜,激动地一步跨进门,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放,张开双臂就想来个拥抱,被沈屿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了。
老卢也不在意,双手抓住沈屿的胳膊,用力摇晃着,眼眶居然有些发红,“沈生!这次真系多得你啊!冇你,我条老命都唔知点算!”(沈生!这次真的多亏了你啊!没你,我这条老命都不知道怎么办!)
沈屿被他晃得有点晕,笑着扶他坐下:“卢伯,言重了。没事就好,平安回来最重要。”
“平安!当然平安!”老卢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系澳洲,我日日睇新闻,心惊胆战!见到你点嗰个赞,成个网炸开锅!再到后来警方破案,揪出幕后黑手!真系大快人心!”
他竖着大拇指,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敬佩和感激,“沈生,你真系……深藏不露啊!我早就应该猜到!”
沈屿给他倒了杯水,笑而不语。
老卢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种“我早就看穿你了”的狡黠笑容:“沈生,你就唔好再瞒我啦!我喺澳洲,我个女同我讲嘎!佢哋后生仔上网乜都知!你系唔系就系嗰个……写《囚歌》《别翠屏》《死水》嘅大诗人沈屿?策划‘江超’联赛嘅‘江超之父’?”
他一口气报出沈屿的几个“马甲”,眼睛瞪得溜圆,等着沈屿的反应。
沈屿看着老卢那副“快承认吧我都知道了”的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卢伯,我几时瞒过你?你从来没问过我是谁,做什么的。
我就是沈屿,一个喜欢到处走走、钓钓鱼的闲人而已。至于写诗、策划联赛,都是机缘巧合,顺手为之,算不上什么身份。”
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既没有否认,也没有刻意承认,更像是一种对过往经历的平淡陈述。
但听在老卢耳中,这无疑是默认了!
老卢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哎呀!我就话啦!点解你睇嘢咁准!讲嘢咁有见地!随随便便讲几句,就搞到天翻地覆!原来真系你!沈大家!我老卢何德何能,居然同你做了咁耐邻居,仲成日一起去钓鱼!我真系有眼不识泰山啊!”(哎呀!我就说嘛!为什么你看事情这么准!说话这么有见地!随随便便说几句,就搞得天翻地覆!原来真的是你!沈大家!我老卢何德何能,居然和你做了这么久邻居,还经常一起去钓鱼!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
沈屿被他夸张的反应逗笑了:“卢伯,你这么说就见外了。邻居是邻居,钓友是钓友,跟那些虚名没关系。我还是我,你还是你。咱们该怎么相处,还怎么相处。”
“系系系!你讲得对!”老卢连连点头,但眼神里的恭敬和热切却丝毫未减。知道了沈屿的“真实身份”后,他再看沈屿,感觉完全不同了。
以前只觉得这个年轻人沉稳、有见识,现在则觉得他周身都笼罩着一层“高人”的光环。
他小心翼翼地问:“那……沈大家,你以后有乜打算?系唔系就长住喺五羊市了?有冇需要我帮忙嘅地方?你别跟我客气!”
“暂时会住一阵子,这里挺舒服。”沈屿喝了口水,“帮忙就不用了,我现在这样挺好,清静。”
“清静好!清静好!”老卢搓着手,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和热切地说:“沈大家,你年纪轻轻,才华横溢,但系……好似一直一个人?
冇考虑过成个家?我识得几个老友,佢哋嘅女仔,都系好女仔来嘎!有学识,有教养,又靓女!要不……我帮你牵牵线?介绍你识下?”
沈屿一听,刚喝到嘴里的水差点呛出来,连忙摆手:“卢伯,打住!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暂时没这个打算。您可千万别给我张罗这个。”
“哎呀,沈大家,你咁后生,总要有个人知冷知热嘛!”老卢不死心,“我同你讲,嗰个王老师个外甥女,留学返来嘅,喺大公司做野,人又斯文又靓女!仲有嗰个陈姨个侄女,系音乐老师,弹钢琴好犀利嘎!同你肯定有共同语言!”
沈屿哭笑不得,坚决地摇头:“卢伯,真的不用。我现在的生活状态,不适合谈这些。您就别操这个心了。”
见沈屿态度坚决,老卢只好讪讪地收起做媒的心思,但看沈屿的眼神,愈发像看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觉得他大概是志不在此,一心追求艺术和精神的至高境界,便不再勉强。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澳洲的风土人情和钓鱼见闻,老卢把带来的土特产硬塞给沈屿一大堆,这才心满意足地提着剩下的东西,回三楼去收拾他那久违的“老窝”了。
送走老卢,沈屿看着地上那堆琳琅满目的澳洲特产,无奈地笑了笑。
身份被点破,虽然在意料之中,但也意味着他与老卢之间那种纯粹、平等的“钓友”关系,恐怕很难再完全回去了。
不过,老卢是个实在人,这份热情和感激是真的,以后相处,多几分客气,少几分随意,倒也无妨。
日子,重新回到了熟悉的轨道。
老卢回来后,小区的日常生活恢复了原状。他依旧是那个爱钓鱼、爱喝茶、爱和街坊下棋聊天的“酱油老伯”,只是现在跟沈屿说话时,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敬重,不再像以前那样随意开玩笑。沈屿也坦然受之,相处起来,倒也和谐。
沈屿的生活,则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宁静期。
外界的纷扰,随着“泼漆案”的告破和热度的消退,彻底远离了他。网络上关于他的讨论也逐渐平息,人们似乎接受了他再次“神隐”的状态。
五羊市庞大的人口和快节奏的生活,是最好的保护色,他重新隐没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他的日常安排,变得极其规律和充实:
清晨: 雷打不动的晨跑。沿着江滨绿道,呼吸着略带水汽的新鲜空气,看着朝阳从城市天际线升起,唤醒沉睡的身体。
有时会遇到同样晨练的王老师,两人点头致意,偶尔并肩跑一段,聊几句天气或新闻,简单而舒适。
上午: 通常是阅读和学习的黄金时间。公寓里有一个不小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他在各地淘来的书籍,文学、历史、哲学、自然科学、钓鱼专业书籍……门类庞杂。
他会泡上一壶清茶,坐在窗前的书桌旁,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一做就是两三个小时。
偶尔,他也会打开电脑,处理一些“江超”联赛后期发来的、需要他宏观把握的咨询邮件,但只限于提出方向性建议,绝不介入具体事务。
午后: 小憩片刻后,如果天气晴好,他便会驱车外出钓鱼。有时去熟悉的水库,有时探索新的野塘河岔。
他享受独自垂钓的乐趣,一竿一线一世界,与山水对话,与内心独处。渔获多寡早已不在意,重要的是那份专注和放空的过程。
傍晚: 钓鱼归来,顺路去菜市场买些新鲜的蔬菜和鱼肉。回到公寓,系上围裙,在厨房里慢条斯理地准备晚餐。
烹饪对他而言,也是一种修行,从洗切到烹炒,每一个步骤都专注而享受。晚餐通常很简单,一荤一素一汤,注重食材本味。
夜晚: 是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饭后,他会泡上一壶功夫茶,坐在阳台的躺椅上,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和远处的璀璨灯火,什么也不想,只是静静地发呆,感受时间的流逝。
有时,他会拿出手机,玩几局《王者联盟》,与远在东北的王浩线上开黑,听着耳机里王浩大呼小叫的声音,感受虚拟世界的轻松与欢乐。
王浩依旧羡慕他的“神仙日子”,嚷嚷着要来找他,但总被各种事情耽搁。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听听音乐,或者继续看一本轻松的书,直到睡意袭来。
周末,他偶尔会和老卢一起去钓鱼,但更多时候是各钓各的,保持着一种默契的距离感。
他也会和小区里相熟的邻居下下棋,聊聊天,但话题止于市井寻常,绝不深入。
这种生活,宁静,充实,近乎完美地契合了他对“躺平”的定义——不是懒惰和颓废,而是主动选择一种简单、缓慢、忠于内心节奏的生活方式。
减少不必要的社交和欲望,将时间和精力专注于自己真正喜爱和认为有价值的事情上,保持身心的和谐与自由。
他就像一艘驶过了惊涛骇浪的船,终于找到了一片平静的港湾,暂时抛锚停泊,享受着风平浪静的惬意。
五羊市的喧嚣与繁华,成了他窗外流动的背景画,不再能侵扰他内心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