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沈屿在天和体育场经历的那场令人扼腕的失利，并未在他心中留下太多涟漪。
于他而言，足球更多是一种观察社会百态的窗口，而非倾注情感的信仰。比赛结束，喧嚣散场，生活便回归原有的轨道。
他与老卢那种将胜负荣辱系于球队的狂热球迷心态，终究隔着一层理性的距离。
因此，第二天清晨，他依旧准时醒来，在河滨绿道完成了例行的晨跑，在“好彩”茶楼享用了虾饺和菊普，上午则窝在公寓里整理前段时间的钓鱼笔记，心境平和，仿佛昨夜体育场的山呼海啸与最终的沉寂叹息，只是一场遥远的梦境。
傍晚时分，夕阳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沈屿提着钓竿和空荡荡的鱼护（今日收获不佳，仅得几尾小白条，均已放生），悠闲地踱步返回“流花苑”小区。然而，刚走到小区门口，他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氛。
平时这个时间，小区门口多是下班归来的住户和玩耍的孩子，气氛宁静。但今天，门口却聚集了不少人，其中一些还扛着摄像机、拿着话筒，明显是媒体记者！
更有几个年轻人拿着手机，似乎在直播或拍摄，嘴里还兴奋地念叨着：“就系呢度！流花苑！嗰个阿伯就住喺里面！”（就是这里！流花苑！那个老伯就住在里面！）
沈屿心里“咯噔”一下，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是“诗人沈屿”还是“江超之父”抑或是“安知鱼”的身份被这些无孔不入的媒体挖出来了？
他下意识地拉低了帽檐，放慢脚步，想从人群边缘悄悄溜进去。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身边两位街坊大妈的对话：
“哇！今日咩事啊？咁多记者？拍戏啊？”（哇！今天什么事啊？这么多记者？拍戏啊？）
“唔系拍戏！系嚟揾卢伯嘎！你唔知咩？卢伯昨晚睇波，接受采访讲咗句话，宜家网上火到爆炸啊！”（不是拍戏！是来找卢伯的！你不知道吗？卢伯昨晚看球，接受采访说了句话，现在网上火到爆炸了！）
“啊？卢伯？讲咗乜嘢啊？咁巴闭？”（啊？卢伯？说了什么啊？这么厉害？）
“就系话华夏队‘输完东瀛输棉兰，输完棉兰输暹罗，输完暹罗输安南，脸都不要了’！网上d人话讲出咗心声！封佢做‘最强嘴替’、‘互联网嘴替’啊！”（就是说华夏队‘输完东瀛输棉兰，输完棉兰输暹罗，输完暹罗输安南，脸都不要了’！网上的人说讲出了心声！封他做‘最强嘴替’、‘互联网嘴替’啊！）
沈屿闻言，顿时恍然大悟，悬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荒谬感。
原来不是冲自己来的，是冲老卢来的！就因为昨晚退场时，老卢情绪激动下对记者说的那句气话？
他停下脚步，混在围观人群里，拿出手机，打开几个常用的社交平台。
果然，不用特意搜索，首页推送的热点话题中，#输完东瀛输棉兰#、#天和体育场暴躁阿伯#、#互联网最强嘴替# 等标签赫然在列，后面都跟着“爆”或“热”的字样。
他点开一个热度最高的短视频，正是昨晚比赛结束后，在退场通道里，一名体育记者随机采访失望球迷的画面。
镜头里，老卢那张酱黑色的、因激动和失望而涨红的脸格外醒目，他挥舞着手臂，用带着浓重五羊口音的普通话，情绪激动地对着话筒吼道：
“有乜好讲啊？踢成咁！输完东瀛输棉兰，输完棉兰输暹罗，而现在连安南都输！再输就没得输啦！脸都不要了！”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显然是记者也没想到这位老伯火力这么猛，赶紧切掉了。
但就是这短短十几秒的画面，配合老卢那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和地道的粤普口音，产生了惊人的喜剧和共情效果！
这条视频被疯狂转发、二次创作。网友们纷纷留言：
“哈哈哈！阿伯说出了我的心声！”
“字字珠玑！句句扎心！总结到位！”
“最强嘴替！互联网需要这样的真实声音！”
“阿伯一看就是老球迷了，这总结精辟！”
“翻译一下：输完东瀛输棉兰，输完棉兰输暹罗，现在连安南都输，接下来要输马尔代夫了！马尔代夫输完输帝汶，再输就没得输了！脸都不要了！”
“求阿伯心理阴影面积！”
“这阿伯是谁？有点面熟？是不是那个……五羊本地的包租公？”
“好像是啊！‘流花苑’的卢伯！我租过他的铺位！”
“卧槽！包租公都看不下去了！华夏队醒醒吧！”
一时间，“暴躁阿伯卢伯”和他的金句火遍全网！各种表情包、鬼畜视频、模仿段子层出不穷！
网友们不仅把他的采访视频做成了各种版本，还开始深挖他的背景。
很快，他“低调包租公”（拥有十几间铺位二十几套房产）的身份也被热心网友“扒”了出来，更增添了话题的戏剧性和传播度——“连坐拥N套房的包租公都为你华夏队操碎了心，你们还好意思踢成这样？”
于是，就有了今天记者和网红围堵“流花苑”的一幕。大家都想采访一下这位一夜爆红的“互联网嘴替”、”最强球迷代表”，听听他还有什么高见，或者拍拍他的日常生活。
弄清楚了原委，沈屿真是哭笑不得。他摇摇头，趁着记者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小区大门和可能出现的卢伯身上，他从侧面的小门悄悄溜进了小区。
回到楼上，他站在阳台往下看，小区门口依旧热闹。有记者在采访小区的其他住户，想了解卢伯的为人。
王老师正被几个话筒围着，说得眉飞色舞：“卢伯啊，好人来嘎！好钟意钓鱼，好低调嘎！冇谂到佢讲嘢咁犀利！”（卢伯啊，是好人！很喜欢钓鱼，很低调的！没想到他说话这么犀利！）
沈屿甚至可以想象，此刻的老卢家里，电话肯定被打爆了，门也不敢出。他拿出手机，给老卢发了条信息：“卢伯，门口好多记者，没事吧？”
过了一会儿，老卢回了一条语音，点开一听，背景音有点嘈杂，老卢的声音带着十足的懊恼和无奈：“丢！唔好提啦！今朝早开始，电话就冇停过！d记者、乜乜电视台、乜乜网，都话要采访我！我边度都唔敢去！点解会咁嘎？我寻晚就系讲咗几句气话之嘛！”（靠！别提了！今天早上开始，电话就没停过！那些记者、什么电视台、什么网，都说要采访我！我哪里都不敢去！怎么会这样啊？我昨晚就是说了几句气话而已！）
沈屿听着语音，能想象出老卢那副抓狂又无辜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他回复道：“正常，网络时代就是这样。您就当没事发生，别理会，过几天热度就散了。需要什么帮忙吗？”
“唔使唔使！我匿喺屋企饮茶睇电视，边度都唔去！等d人自己散！”老卢很快回复，语气坚决。
沈屿放下手机，心里觉得这事既荒诞又有点有趣。老卢一个低调朴素的退休包租公，就因为看球时真情流露的一句话，竟然成了全网瞩目的“网红”。这恐怕是他几十年平静生活中，最大的一次意外了。
接下来的两天，“流花苑”小区门口俨然成了一个小小的“网红打卡地”。不时有记者、主播、好奇的网友前来蹲守，希望能拍到“暴躁阿伯卢伯”的真容。
小区里的邻居们也都觉得新鲜，茶余饭后都在谈论这件事，与有荣焉的样子。
王老师更是成了“卢伯新闻发言人”，接受了好几家媒体的采访，把老卢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老卢则严格执行“鸵鸟政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最爱的钓鱼都暂时搁置了。好在记者们还算有分寸，没有硬闯民宅，只是在小区外活动。
沈屿的生活并未受到太大影响，他依旧每天早出晚归，过着自己的“躺平”生活。
只是偶尔在小区里碰到邻居，会被问起：“沈生，你同卢伯咁熟，知唔知佢几时出嚟接受采访啊？”（沈先生，你和卢伯这么熟，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接受采访啊？）沈屿总是笑笑，说卢伯喜欢清静，不想被打扰。
这天晚上，沈屿正在阳台看书，手机响了，是老卢打来的。
“沈生！救命啊！”老卢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个女同个仔，喺外国都知呢单嘢啦！打电话返来笑我！话我老来红！仲话要帮我开个乜鬼社交账号，话要帮我经营！我经营个屁啊！我连智能手机都玩唔明！”（沈先生！救命啊！我女儿和儿子，在国外都知道这事了！打电话回来笑我！说我老了还红了！还说帮我开个什么社交账号，说要帮我经营！我经营个屁啊！我连智能手机都玩不明白！）
沈屿忍俊不禁，安慰道：“卢伯，这说明您儿女关心您嘛。开账号什么的，您不想弄就直接拒绝。热度真的很快会过去的，网友都是三分钟热度。”
“真系嘎？几时会过去啊？我挂住去钓鱼啊！”老卢哀嚎。
“快了快了，再忍两天。”沈屿笑道，“等有新的热点出来，大家就把您忘了。”
“唉，希望系啦！”老卢叹了口气，“呢d网络世界，真系可怕！讲错一句话就咁大锅！”（唉，希望是吧！这网络世界，真可怕！说错一句话就这么大麻烦！）
又过了两天，正如沈屿所料，互联网的热点迅速转移。一则某顶流明星的恋情曝光新闻霸占了热搜，关于“暴躁阿伯”的讨论度果然大幅下降。围堵在“流花苑”门口的记者和网红也渐渐稀少，小区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这天下午，沈屿家的门被轻轻敲响。他打开门，只见老卢戴着一顶鸭舌帽，一副大墨镜，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口，探头探脑。
“卢伯？您这是……”沈屿失笑。
“嘘！细声d！”老卢压低声音，快速闪进门内，摘下墨镜，长长舒了口气，“顶！终于散晒啦！呢几日闷死我啦！”（靠！终于都散了！这几天闷死我了！）
看着老卢如释重负的样子，沈屿给他倒了杯茶：“看来是过去了。您这下可是体验了一把当明星的感觉。”
“呸！折寿啊！”老卢连连摆手，心有余悸，“以后睇波都系匿喺屋企睇电视好过！打死都唔去现场啦！”（呸！折寿啊！以后看球还是躲在家里看电视好了！打死都不去现场了！）
两人相视一笑。这场因足球失利而起的、充满戏剧性的小风波，总算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