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屿驾驶着“长龙·揽胜”,没有直接奔向未知的南方,而是下意识地,将导航的目的地,设在了那个他离开已近两月的、藏在湖光山色中的小村落——湄羽村。
车轮滚滚,窗外风景流转,从建邺平原的广阔农田,逐渐过渡到丘陵水网交织的江南腹地,最后驶入那条熟悉的、蜿蜒在碧波之畔的湖滨公路。
当那棵巨大的古樟树和树下白墙黛瓦的村落轮廓再次映入眼帘时,沈屿的心中,竟泛起一丝游子归家般的、淡淡的安宁。
车子在村口的古樟树下停稳。午后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湖水特有的清甜气息,混合着草木的清香,与建邺市的喧嚣燥热截然不同。
村落依旧宁静,只有几声犬吠鸡鸣和远处湖面上渔船的引擎声,更显幽静。
他提着简单的行李,走向那家熟悉的、由于老板家民居改造的民宿。刚走进院门,就看见方婉秋正拿着花洒,在院子里给那些花草浇水。
她穿着一条素雅的棉麻长裙,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侧影在阳光下显得温婉而专注。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风尘仆仆却神情平静的沈屿站在门口,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喜,随即化为一种了然于心的、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
“哟,这不是我们名动江南的‘江超之父’、‘端水大师’沈先生吗?”方婉秋放下花洒,双手抱胸,倚在门框上,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怎么?大忙人终于舍得回我们这小庙看看了?
听说你在建邺城可是搅动了满城风雨,又是策划联赛,又是金句频出,还当众脱衣……啧啧,这动静,可比在我们这儿钓鱼喝咖啡刺激多了。”
她的语气轻松调侃,带着老友重逢的熟稔,没有丝毫隔阂与生分。
沈屿闻言,脸上露出些许无奈的苦笑,摇了摇头,将行李放在脚边:“你就别取笑我了。都是些身不由己的麻烦事,哪有在这里清净。”
“麻烦事?”方婉秋挑眉,笑意更深,“我可是听说,因为你那句‘比赛第一,友谊第十四’,还有临了许下的‘冠军诗’诺言,现在整个江南省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十三太保为争你那首诗都快打破头了!你这‘麻烦’惹得,可是让省里领导睡觉都能笑醒吧?”
沈屿走进院子,感受着熟悉的、带着花草清香的空气,身心都松弛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一时兴起,顺水推舟罢了。没想到会闹这么大。”他看了看收拾得井井有条、花草繁茂的院落,以及不远处平静如镜的湖面,由衷道:“还是这里好。”
“当然是这里好。”方婉秋语气肯定,转身从屋里给他倒了杯凉茶,“于老板夫妇今天去县里买东西了,房间还给你留着,老样子。”
她将茶杯递给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语气柔和了些,“看起来是累了。先回屋歇会儿吧。”
“谢谢。”沈屿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清凉甘甜的茶水润泽了干渴的喉咙,也洗去了一路风尘。
他提着行李,熟门熟路地回到了二楼那间熟悉的临湖房间。推开窗,湖风拂面,水波不兴,一切仿佛都停留在他离开时的模样,时间在这里流淌得格外缓慢。
安顿下来后,沈屿美美地睡了一个午觉。没有电话打扰,没有俗事烦心,只有窗外隐约的湖水声和鸟鸣伴他入眠。醒来时,已是夕阳西下,湖面被染成一片绚烂的金红。
他走出房间,看到方婉秋正坐在院子的石桌旁泡茶。茶香袅袅,与晚风中的水汽混合,沁人心脾。
“醒了?正好,尝尝新到的明前茶。”方婉秋给他斟上一杯。
沈屿在她对面坐下,端起茶杯,细品一口,清香回甘。“好茶。”
两人静静地喝着茶,看着天边云霞变幻,都没有急于说话。一种久别重逢却又无比自然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
“这次回来,能待多久?”方婉秋放下茶杯,看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平静地看向沈屿。
沈屿没有回避,迎着她的目光,坦诚地回答:“几天吧。歇歇脚,然后……继续往南方向走走。”
方婉秋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失落的表情,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答案。
她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语气平和:“猜到了。你就像这湖上的风,湄羽村留不住你,建邺城也留不住你。你的世界,在更远的地方。”
沈屿沉默了一下,道:“这里很好。很安静。”
“是啊,这里很好,所以适合你偶尔回来歇歇脚。”方婉秋笑了笑,笑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我知道,你不是能在一个地方长久停留的人。你的‘躺平’,不是固守一隅,而是随心而行。
建邺那边的事情,我都有关注。你做得很好,虽然可能并非你本意,但确实帮到了很多人,也点燃了一把很有意思的火。”
她顿了顿,看着沈屿,眼神清澈而真诚:“沈屿,你放心走。湄羽村这里,有我在。你投下的心血,我会好好守着。‘听竹居’、‘观澜舍’、‘渔歌唱晚’、还有我那间咖啡屋……都会按照我们当初规划的那样,好好经营下去。
这里,永远是你的一个……嗯,据点?或者说,家。随时想回来了,房间给你留着,茶给你泡着,湖里的鱼……估计也惦记着你的钓钩呢。”
她的话语平静而有力,没有挽留,没有伤感,只有一种坚实的承诺和透彻的理解。
她懂他的漂泊,也尊重他的选择,并愿意在他追逐远方的时候,为他守住这一方可以随时停靠的宁静港湾。
沈屿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方婉秋的聪慧、独立和这份难得的懂得,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慰藉。他不必解释,无需承诺,她已明了一切。
“谢谢。”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最简单的两个字,却包含了无尽的感激和信任。
“客气什么。”方婉秋莞尔一笑,举起茶杯,“以茶代酒,祝你下一段旅程,一路顺风,所见皆风景。”
沈屿也举起茶杯,与她轻轻一碰:“也祝你,守得云开见月明,事业蒸蒸日上。”
夕阳彻底沉入远山,天边只余一抹绯红。湄羽湖笼罩在温柔的暮色中,渔火初上,星光渐显。
接下来的几天,沈屿在湄羽村过着真正“躺平”的生活。
每天睡到自然醒,上午去湖边老位置钓鱼,收获寥寥也无所谓,享受的是那份独处的宁静;中午在于老板家或“渔歌唱晚”吃一顿新鲜的湖鲜;下午,他会雷打不动地去“湄羽·湖畔咖啡屋”。
咖啡屋的生意依旧不温不火,但多了些熟客和慕名而来的散客,显得比之前更有生气。方婉秋大部分时间都在店里,有时画画,有时看书,有时和熟客聊聊天。
沈屿依旧坐在玻璃走廊的老位置,点一杯美式,看看书,或者只是看着湖面发呆。两人交流不多,但气氛融洽自然,像相识多年的老友。
偶尔,会有游客或村民认出沈屿,惊讶地指着他低语:“看!那不是那个……‘江超之父’吗?”方婉秋便会笑着对沈屿眨眨眼,沈屿则无奈地摇摇头,对方婉秋低声道:“看来这里也快不清净了。”
方婉秋却笑道:“怕什么?你是湄羽村的股东兼形象大使,在这里是理所当然。他们看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
这天下午,沈屿照常在咖啡屋看书。方婉秋端着一盘刚烤好的曲奇走过来,放在他桌上,自己也在对面坐下。
“打算哪天走?”她拿起一块曲奇,轻轻掰开。
“后天吧。”沈屿合上书,“天气不错,适合上路。”
“嗯。”方婉秋点点头,咬了一小口曲奇,望向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沉默了片刻,忽然轻声说:“沈屿,其实……有点羡慕你。”
沈屿微微挑眉,看向她。
方婉秋笑了笑,眼神有些悠远:“可以这样自由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无牵无挂……多好。不像我,被这间小店、这片湖,还有心里那点不甘心,给拴在这里了。”
沈屿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平静地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你选择的坚守,需要更大的勇气。能把喜欢的事情做成事业,守住一方天地,也是一种自由。”
方婉秋怔了怔,随即释然地笑了:“你说得对。是我想岔了。自由在心,不在形。你能‘躺平’得这么从容,是因为内心足够强大和清醒。而我,也需要在自己的战场上,找到我的‘躺平’方式。”
“一定会找到的。”沈屿语气肯定。
两天后的清晨,天色微明,湖面还笼罩着一层薄雾。沈屿收拾好行装,没有惊动任何人,轻轻推开民宿的门。
却发现,方婉秋已经站在了院中那棵老槐树下,手中提着一个竹编的食盒。
“就知道你会偷偷溜走。”她笑着将食盒递过来,“路上吃的,一些点心和茶叶蛋。于老板一早起来蒸的包子,还热着。”
沈屿接过食盒,触手温热:“谢谢。替我谢谢于老板。”
“一路顺风。”方婉秋看着他,目光清澈而温暖,“随时欢迎回家。”
“保重。”沈屿点了点头,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
发动机启动,车子缓缓驶出村落,沿着湖滨公路,消失在晨雾弥漫的远方。
方婉秋站在古樟树下,直到车轮声彻底消失,才轻轻舒了口气,转身,走向她的咖啡屋。新的一天开始了,她还有她的战场要坚守。
而沈屿,载着那份来自湄羽村的温暖,再次踏上了属于他的、没有终点的旅程。
后视镜里,宁静的湖泊和村庄渐渐模糊,前方,是通往南方向的、充满未知的广阔天地。他的“躺平”人生,依旧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