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州的秋意渐浓,隆江的水色愈发沉静,两岸的梧桐开始染上金黄。沈屿和老韩这对“躺平”搭档的日子,过得愈发惬意。
每天下午的江边垂钓,几乎成了雷打不动的固定节目。老韩的钓鱼技术依旧惨不忍睹,但他似乎已经放弃了“技术流”路线,转而将钓鱼视为一种“社交活动”和“精神疗愈”。
他置办了一套顶级的户外桌椅,带上了便携式小冰箱(里面塞满了冰镇啤酒和饮料),甚至还弄了个小音箱,放着舒缓的轻音乐。他钓的不是鱼,是那份无人打扰、与好友闲话江山的自在。
沈屿对此倒也乐见其成。他依旧专注于水下的动静,但身边有个能插科打诨、分享见闻的朋友,确实让原本有些孤寂的垂钓时光变得生动有趣了许多。
两人一个静,一个动;一个专注,一个散漫;却意外地形成了一种和谐的互补。钓完鱼,照例是那家小龙虾大排档,几杯啤酒下肚,老韩的“单口相声”更是滔滔不绝,从国际油价波动到隔壁老王家的狗丢了,无所不包。
沈屿大多时候是安静的听众,偶尔插一两句,气氛融洽。
这种平静而略带颓废的“退休老干部”式生活,持续了大约半个月。直到一个周五的下午,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打破了江边的宁静。
那天下午,天气有些阴沉,江风带着凉意。沈屿和老韩照例在石矶边摆开阵势。老韩正唾沫横飞地讲述他昨天去一家新开的“养生会所”的“奇遇”,沈屿一边听着,一边留意着水下的浮漂。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高跟鞋、拎着名牌手包、打扮精致却面带怒容的年轻女人,踩着江边不平整的石板路,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格外刺耳。
“韩栋!”女人走到近前,双手叉腰,声音尖锐地喊道,“你果然在这儿!躲着我是不是?”
沈屿和老韩同时抬起头。老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讶、尴尬和烦躁的表情。
沈屿则认出了这个女人——正是老韩手机屏保上那个已经离婚的前妻,好像叫林薇。
“林薇?你……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老韩放下鱼竿,站起身,语气有些生硬。
“我怎么找到这儿?你韩大少爷现在可是金州的名人!天天不是钓鱼就是洗脚,谁不知道?”林薇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一旁安静坐着的沈屿,带着一丝审视和不屑,“这位就是你新交的狐朋狗友?陪你一起不务正业的?”
沈屿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但没说话。这是老韩的家事,他不便插手。
“你胡说什么!”老韩脸色涨红,“我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们已经离婚了!”
“离婚?离婚了你就不能管了?”林薇声音更高了,带着哭腔,“韩栋!我后悔了!我知道错了!我们复婚吧!为了孩子,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沈屿闻言,心中一动。他记得老韩提过,他们有个女儿,才上小学。这理由,听起来倒是挺充分的。
老韩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炸了毛:“复婚?林薇你开什么玩笑!当初是你嫌我没出息,非要离的!现在看我逍遥自在了,你又后悔了?还拿孩子说事?孩子跟着我过得挺好!”
“你那叫逍遥自在?你那叫堕落!”林薇指着老韩的鼻子骂道,“整天游手好闲,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你这样能给孩子做什么榜样?跟我回去!我们把公司重新做起来,好好过日子!”
“我不回去!”老韩梗着脖子,“我现在这样挺好!用不着你管!你爱找谁过找谁过去!”
“韩栋!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林薇突然话锋一转,目光凌厉地看向沈屿,“是不是他教唆你的?”
沈屿:“……” 他感觉自己真是躺着也中枪。
“你放屁!”老韩气得跳脚,“跟沈老弟没关系!是我自己不想再过那种装孙子的日子了!林薇我告诉你,咱俩完了!彻底完了!你赶紧走!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江边激烈地争吵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引得远处几个钓友都好奇地张望。沈屿坐在一旁,如坐针毡,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能默默收起鱼竿,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他看得出来,老韩对前妻并非全无感情,但更多的是对过去那种被束缚、被否定的生活的抗拒和逆反。而林薇,则似乎是真的后悔了,或者……另有隐情?
争吵越来越激烈,林薇情绪激动,上前一步想去拉老韩的胳膊。老韩正在气头上,下意识地甩手一挣。
林薇穿着高跟鞋,脚下是湿滑的江岸石板,一个踉跄,身体失去平衡,惊叫一声,“噗通”一下掉进了冰冷的江水里!
“啊——!”老韩和沈屿同时惊呼!
事发突然!林薇显然不会游泳,在齐胸深的水里拼命扑腾,呛了好几口水,脸色瞬间煞白!
“救命!救……咕嘟……”她慌乱地挥舞着手臂,眼看就要被水流带向深处。
“林薇!”老韩吓傻了,愣在原地,手足无措。他也不会水!
沈屿反应极快,几乎在林薇落水的瞬间就扔掉了手中的东西,一个箭步冲到岸边,来不及脱衣服,看准位置,纵身跳入了江中!
初秋的江水已经有些刺骨。沈屿水性很好,几下就游到了林薇身边。林薇已经吓坏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抱住沈屿,差点把他也拖下水。
沈屿费了好大劲才稳住身形,用标准的救生姿势,从背后托住她的腋下,奋力向岸边游去。
老韩这时也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跑到水边,伸出手帮忙。在两人的合力下,终于把浑身湿透、惊魂未定的林薇拖上了岸。
林薇瘫坐在泥地上,剧烈地咳嗽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精致的妆容全花了,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狼狈不堪。她冻得浑身发抖,嘴唇发紫,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惊恐和脆弱。
老韩看着她的样子,又气又急又心疼,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她身上,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快送医院!”沈屿抹了把脸上的水,冷静地说。江水冰冷,落水容易失温,而且呛水也可能引起肺部问题。
老韩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打电话叫车。沈屿帮着把瑟瑟发抖的林薇扶起来。幸好老韩的车就停在附近,三人也顾不上湿透的衣服,赶紧上车,直奔最近的金州市第一医院。
到了医院急诊科,医生护士立刻对林薇进行检查和处理。老韩和沈屿浑身湿漉漉地等在外面,走廊里人来人往,投来异样的目光。
老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念叨:“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沈屿相对平静,靠在墙上,拧着衣服上的水。他看了看老韩,心中叹了口气。这夫妻俩,明明还有感情,却闹到这般田地,真是何必。
经过初步检查,林薇主要是受了惊吓和轻微失温,需要观察一下。但医生随后的一项常规检查,却爆出了一个惊天大雷!
护士拿着化验单走出来,表情有些古怪地对老韩说:“韩先生,您爱人没什么大碍,休息一下就好。不过……她怀孕了,大概六周左右。你们……知道吗?”
“什么?!怀孕了?!”老韩如同被雷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瞪得溜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沈屿也愣住了。六周?那岂不是……他们离婚后才怀上的?老韩不是说离婚后就没再见过面吗?
这时,林薇被护士扶着从检查室走出来,脸色苍白,眼神躲闪,不敢看老韩。
老韩猛地冲过去,抓住她的胳膊,声音颤抖地问:“林薇!你……你告诉我!这孩子……是谁的?!”
林薇低下头,咬着嘴唇,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默认了。
老韩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踉跄着后退两步,靠在墙上,脸色惨白,喃喃自语:“原来……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怪不得你突然要复婚……是来找我当接盘侠的……哈哈……哈哈哈……”
他发出一阵苦涩而凄凉的笑声,笑声中充满了被欺骗和背叛的痛苦。
沈屿站在一旁,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他原本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情感纠纷,没想到背后还藏着这样的隐情。
老韩对前妻或许还有旧情,但这份感情,此刻显然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
林薇哭得更凶了,试图解释什么:“阿栋……我……我也是没办法……他……他不要我了……我……”
“滚!”老韩猛地抬起头,赤红着眼睛,指着走廊尽头,嘶吼道,“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从今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孩子你爱生不生,跟我没关系!”
林薇被他的样子吓到了,哭哭啼啼地被护士扶走了。
走廊里只剩下老韩和沈屿。老韩像一滩烂泥一样滑坐在地上,双手抱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呜咽声。这个平时看起来没心没肺、乐天知命的富二代,此刻显得如此无助和脆弱。
沈屿默默走过去,递给他一张纸巾,没有说话。任何安慰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过了许久,老韩才慢慢抬起头,眼睛红肿,脸上还挂着泪痕。
他看了看沈屿,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沈老弟……让你看笑话了……我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
沈屿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先回去换身衣服。”
这一晚,小龙虾大排档的约定自然是取消了。沈屿把失魂落魄的老韩送回了家。
接下来的几天,老韩像是变了个人,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也没再来江边钓鱼。沈屿给他发过几次信息,只得到简单的“没事,静一静”的回复。
江边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剩下沈屿一个人独坐垂钓。秋风吹过,带着凉意。
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心中有些怅然。人生的际遇,真是变幻莫测。前一刻还在把酒言欢,后一刻就可能遭遇晴天霹雳。
他不知道老韩需要多久才能从这场打击中走出来,也不知道他们这段短暂的“江边友谊”是否会因此受到影响。他只能希望,这个看似豁达的汉子,能够尽快振作起来。
而他自己,则继续守着这一江秋水,过着日复一日的“躺平”生活。只是,经过这场风波,他更加觉得,简单、清净、远离是非,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这红尘浊世,情爱纠葛,实在是……太麻烦了。还是钓鱼好,鱼儿不会骗人,江水不会背叛,简单,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