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七点，华灯初上。五羊市的晚高峰尚未完全消退，街道上车流如织，霓虹闪烁。沈屿准时来到小区门口，老卢已经等在那里了。
与平时钓鱼时的休闲装扮不同，老卢今晚特意换上了一件略显陈旧的红色华夏国家队队服外套，拉链拉到胸口，露出里面的白色汗衫，下身还是那条万年不变的沙滩裤和凉鞋，但整个人显得精神了不少，眼神里透着一种老球迷特有的兴奋和期待。
“沈生！几准时喔！好！我哋出发！”（沈生！很准时嘛！好！我们出发！）老卢拍了拍沈屿的胳膊，意气风发地一挥手，率先走向路边。
沈屿笑了笑，跟上他的脚步。两人上了车，老卢熟门熟路地指挥着路线：“前面路口转右，上内环，然后落新港路，体育场附近有停车场，我识路！”
车子汇入车流，朝着天和体育场的方向驶去。越靠近体育场，路上的车辆和行人越多，许多人都穿着红色的华夏队服，或挥舞着小国旗，脸上洋溢着兴奋和期待的表情。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赛将至的、混合着激动与紧张的特殊氛围。路边的小贩在售卖国旗、脸贴、喇叭等助威用品，生意火爆。
“睇！几热闹！世界杯预选赛啊！关键战！”老卢指着窗外，语气激动，“虽然华夏队……咳咳，你知嘎，但系主场对安南，点都要搏命嘎！赢咗就仲有出线希望！”（看！多热闹！世界杯预选赛啊！关键战！虽然华夏队……咳咳，你知道的，但是主场对安南，怎么都要拼命的！赢了就还有出线希望！）
沈屿看着窗外涌动的人潮和红色的海洋，心中微微有些触动。这种场景，让他恍惚间想起了前世，想起了那些年为国足摇旗呐喊、又屡屡失望的岁月。没想到穿越到这个时空，华夏的足球，似乎依旧在相似的轨迹上挣扎。
“希望今晚能踢出精气神吧。”沈屿淡淡地说了一句。
“系啊！最紧要系有斗志！唔好缩手缩脚！”老卢用力点头。
按照老卢的指点，沈屿将车停在了体育场附近一个相对僻静的停车场。两人步行前往体育场。越靠近入口，人流越密集，安检口排起了长队。
各种方言的交谈声、助威口号声、喇叭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老卢显然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拉着沈屿，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很快通过了安检，进入了宏伟的体育场内部。
天和体育场是五羊市为举办大型国际赛事而建的专业足球场，容量巨大，设施先进。此刻，看台上已经坐满了八成以上的观众，放眼望去，是一片浩瀚的红色海洋！
巨大的国旗在看台上传递，数万人齐声高唱国歌和助威歌曲，声浪如同海啸般，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耳膜，令人血脉贲张！
老卢搞到的票位置确实不错，位于主席台侧面的下层看台，视野开阔，既能看清全场战术跑位，又能感受到近距离的对抗和球迷的热情。
找到位置坐下后，老卢立刻进入了状态，拿出带来的小喇叭，跟着周围的球迷一起呐喊起来，酱黑色的脸上因激动而泛着红光。
沈屿安静地坐在他旁边，感受着这久违的、极具冲击力的现场氛围。这种万人呐喊、同仇敌忾的气势，确实与看电视转播截然不同，更容易让人情绪代入。
他看着场上正在热身的华夏队球员，看着看台上满怀希望的球迷，心中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期待。或许，这个世界的华夏队，会有所不同？
晚上八点整，随着主裁判一声哨响，比赛正式开始！
开场阶段，华夏队借助主场优势，踢得还算积极主动，频频通过边路发起攻势，也创造了几次有威胁的射门机会。每一次进攻，都能引来看台上海啸般的助威声和惊呼声。
老卢更是激动得频频站起，挥舞着拳头，用粤语大声指挥着：“传啊！俾波啊！射佢啦！”（传啊！传球啊！射门啊！）
沈屿也看得颇为专注。平心而论，这支华夏队球员的个人技术、身体条件看起来并不差，甚至比前世记忆中的国足还要稍好一些。
但踢了十几分钟后，一种熟悉的、令人不安的感觉，渐渐浮上沈屿的心头。
球队的进攻看似热闹，但缺乏有效的组织和清晰的战术思路。传球失误率高，配合生疏，临门一脚总是差之毫厘。
更重要的是，球员们脸上那种紧张、急躁、患得患失的表情，以及几次机会没把握住后迅速蔓延开来的沮丧和相互埋怨的情绪……这一切，都太熟悉了！
反观客队安南队，虽然个人能力似乎稍逊一筹，但踢得极其沉稳、团结、有纪律性。他们防守阵型保持得非常好，反击打得简洁犀利，球员眼神坚定，执行力极强。
上半场进行到三十多分钟，华夏队久攻不下，后防线一次漫不经心的传球失误，被安南队前锋机敏断下，迅速形成反击！
三传两倒之下，球到了禁区弧顶一名安南球员脚下，他毫不犹豫地起脚远射！球速不快，但角度刁钻，华夏队门将视线似乎被挡，反应稍慢，皮球应声入网！
0：1！客场作战的安南队率先得分！
整个天和体育场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叹息声和难以置信的惊呼！
老卢猛地一拍大腿，懊恼地大叫：“哎呀！做乜鬼啊！咁都失波？！”（哎呀！搞什么鬼啊！这都能丢球？！）
沈屿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熟悉的剧情，似乎又要上演了。丢球后的华夏队显得更加急躁，失误增多，进攻更是只开花不结果。上半场结束，0：1的比分保持到了中场休息。
看台上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和焦躁。球迷们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失望和不满。
“踢嘅咩波啊！乱踢！”
“又系咁！一落后就慌失失！”
“教练点排阵嘎？完全冇战术！”
“对住安南都踢成咁，出线冇望啦！”
老卢也没了开场时的兴奋，闷闷地坐着喝水，不时摇头叹气。
下半场易边再战，华夏队做出了换人调整，试图加强进攻。开场阶段也确实打出了一些气势，并在第五十五分钟，通过一次角球机会，由中后卫头球破门，将比分扳平！
1：1！进球瞬间，整个体育场沸腾了！压抑了半天的情绪瞬间释放！红色的浪潮在看台上翻滚，欢呼声震天动地！老卢激动得跳了起来，和周围的陌生球迷拥抱庆祝！
“好波！抵赞！追返啦！”（好球！漂亮！追回来了！）老卢满脸红光，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沈屿也稍稍松了口气。或许，还有希望？
然而，好景不长。扳平比分后，华夏队似乎又陷入了迷茫，战术再次变得不清晰。而安南队则迅速稳住阵脚，继续坚持他们的防守反击战术。
比赛进行到第七十多分钟，华夏队大举压上，后防空虚。安南队一次简单的长传反击，他们的前锋利用速度生吃华夏队后卫，形成单刀！面对出击的门将，冷静推射远角破门！
1：2！安南队再次将比分超出！
这个进球，如同兜头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整个体育场的热情！看台上死一般的寂静，随后是巨大的、难以接受的哗然和愤怒！
“丢！又系单刀！又系咁失！”
“后防线做紧咩啊！梦游啊！”
“完啦！彻底完啦！”
“对唔住安南都输？脸都丢晒！”
老卢颓然坐回座位，双手抱头，久久不语，酱黑色的脸上写满了失望和痛苦。周围的骂声、叹息声、甚至哽咽声，不绝于耳。
最后的十几分钟，华夏队虽然发起了疯狂的反扑，但打法更加混乱，毫无章法，除了几次盲目的大脚传中和远射，未能创造出真正的得分机会。补时四分钟后，主裁判吹响了全场比赛结束的哨声。
华夏国家队在主场天和体育场，以1：2的比分，输给了安南队。世界杯预选赛的出线希望，基本宣告破灭。
哨声响起的那一刻，巨大的失望和愤怒情绪在看台上爆发！嘘声四起，甚至有激动的球迷开始焚烧球衣、扔掷杂物。
广播里提醒观众保持冷静的声音，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骂声之中。许多球迷黯然神伤，默默离场，眼中含着泪光。
老卢呆呆地坐在座位上，看着场上垂头丧气、匆匆离场的华夏球员，又看了看周围一片狼藉、群情激愤的看台，长长地、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默默地收起那个还没吹几次的小喇叭，脸上的激动和红光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落寞。
“唉……又系咁……几十年啦，都系咁……”（唉……又是这样……几十年了，都是这样……）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奈和悲哀。
沈屿沉默地坐在他身边，心情同样复杂。他本以为穿越到一个新的世界，或许能避开前世那种对中国足球的无力感，没想到，历史竟如此相似，甚至以一种更令人扼腕的方式重演。
这支华夏队，硬件条件或许更好，但内在的那种精神气质的缺失、战术素养的低下、以及关键时刻的心理崩盘，与前世何其相似！一种深深的无奈和荒谬感，涌上他的心头。
他没有像周围球迷那样愤怒地咒骂，只是感到一种无力的平静。有些东西，似乎根植于更深层的土壤，并非简单的换血或呐喊所能改变。
“卢伯，走吧。”沈屿轻声说道，拍了拍老卢的肩膀。
老卢如梦初醒，缓缓站起身，佝偻的背影在喧嚣的退场人流中，显得格外萧索和落寞。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默默地跟着沈屿，随着人流，缓缓向出口走去。
离开体育场的路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随处可见失望的球迷，有的沉默不语，有的破口大骂，有的则红着眼眶。空气中弥漫着失败的味道和一种难以言说的集体沮丧。
一路无话。直到坐进车里，驶离了体育场区域，窗外的喧嚣渐渐远去，老卢才仿佛缓过劲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丢……真系睇到一肚火！”他忍不住骂了一句，用力揉了揉脸，“明明有机会赢嘎！点解会踢成咁？！心态！就系心态问题！一落后就乱！一被反超就溃！几十年都冇变过！”（靠……真是看得一肚子火！明明有机会赢的！为什么会踢成这样？！心态！就是心态问题！一落后就乱！一被反超就崩！几十年都没变过！）
沈屿专注地开着车，没有接话。他知道老卢需要宣泄。
“我由细睇波睇到大，睇住华夏队起起落落，输过唔少波，但系……但系输俾安南，喺自己主场，关键战，踢成咁……真系好难顶！”老卢越说越激动，“你话，系咪真系冇得救啦？系唔系我哋呢代人，都等唔到佢哋冲出亚洲嘅一日啦？”（我从小学看球看到大，看着华夏队起起落落，输过不少球，但是……但是输给安南，在自己主场，关键战，踢成这样……真的很难接受！你说，是不是真的没救了？是不是我们这代人，都等不到他们冲出亚洲的那一天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和深深的迷茫。
沈屿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力：“卢伯，足球只是一个游戏。它反映的东西，可能远不止是场上那九十分钟。
急不来的。或许，我们更应该关注的，是那些在街头巷尾、在校园操场、纯粹因为热爱而踢球的孩子。根基厚了，大树自然会长高。”
老卢闻言，愣了一下，咀嚼着沈屿的话，眼中的激动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思。
他叹了口气：“你讲得对……系我太激动了。唉，可能真系老啦，经唔起咁刺激了。”（你说得对……是我太激动了。唉，可能真是老了，经不起这么刺激了。）
车子驶回“流花苑”小区，已是深夜。小区里静悄悄的，与刚才体育场山呼海啸般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下车后，老卢的情绪平复了许多。他拍了拍沈屿的肩膀：“沈生，今晚唔好意思，带你去睇场咁嘅波，搞到心情都唔好。”（沈生，今晚不好意思，带你去看这么一场球，搞得心情都不好。）
“没事，卢伯。也是一种体验。”沈屿笑了笑，“早点休息。”
“嗯，你都快d休息。听日……听日再去钓鱼！散散心！”老卢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转身，背微微佝偻着，慢慢走进了单元门。
沈屿站在楼下，看着老卢消失的背影，又抬头望了望五羊市璀璨的夜空，心中百感交集。
今晚的天和之殇，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许多东西。狂热与失望，希望与绝望，以及那种深植于血脉中的、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思绪抛开。足球世界的纷纷扰扰，离他的“躺平”人生很远。他只是个偶然的旁观者。